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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7:57: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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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哭得撕心裂肺。秦枭却眼神冰冷:“报应,你活该。”五年后法庭上,我亲手送他和白月光上被告席。他们不知道,这次出庭作证的孩子是他从未承认过的亲骨肉。第一章:生日宴上的噩梦我的小若若今天五岁了。客厅里飘着那种甜腻的蛋糕奶油香,吵得要命的生日快乐歌刚停下没多久。地上堆满了包装纸亮得晃眼的礼物盒子,彩带气球糊得到处都是。到处都是人,认识的,不认识的,秦枭请来的。笑声,说话声,嗡嗡地响。我其实最烦这种热闹,但今天我脸上的笑绝对是真的,因为我的女儿正抱着我的腿,笑得脸蛋红扑扑的,像颗熟透的苹果。她刚吹完蜡烛,头发上还沾着几点彩色的亮片。“妈妈!”她仰着头,眼睛亮得像偷藏了星星,“你看我的皇冠,漂亮吗?”她的小短手指使劲儿往上指她那个缀满假钻石的发箍。我笑得不行,蹲下去,手指轻轻刮她软软的小鼻子:“漂亮漂亮,我的小公主最漂亮了。”那一刻,我恨不得全世界的光都亮在她一个人身上。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这五年,那些为了融入秦家而戴上的假笑面具,那些在深夜独自咽下去的委屈苦水,在看到这张无忧无虑的小脸时,全都变成了值得。我弯腰亲了亲她的额头。“渴了吗?妈妈去给你拿果汁。”我松开她,最后捏了捏她的小手,站起身,就转身往几步之外放着果汁和饮料的台子走。就几步。真的就几步。我走到台子前,目光扫过一排玻璃杯,拿起一个看起来很顺眼的,给若若倒了杯草莓汁。杯底碰到台面,发出清脆的“哒”一声。我心满意足地端着那杯粉红色的果汁,回身,脸上还带着刚才没散尽的笑意。然后,我的笑就僵住了,挂在脸上,碎了一地。我刚才还抱着的、香香软软的那个小丫头呢?我刚才捏着的那只温温的小手呢?我站的地方前面,空了。沙发角落没了那个戴着傻气皇冠的小脑袋。旁边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女孩堆里,也没她。原本若若站着的地板上,只剩下刚才被她拆开的一小半金闪闪的礼物包装纸,孤零零地反着光。“若若?”我喊了一声,声音被淹没在客厅的嘈杂里,连我自己都听得不真切。胸口突然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闷得慌。我往前走了一步,眼睛飞快地扫过眼前晃动的人影。“若若?你在哪儿?”没人应我。刚才若若站着的地方不远,秦枭正好站在那里。他和几个穿着打扮一看就很有来头的男人在说话,侧脸线条硬邦邦的,嘴角那点应付性的笑早就没了。他端着一杯威士忌,指节分明地捏着玻璃杯壁,眼神偶尔漫不经心地扫过全场,透着一股惯有的、冷冰冰的掌控感。他似乎也没立刻察觉到这边的异样。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凉,指尖有点麻。我把手里的果汁杯随手塞给路过的服务生,杯子里的液体晃了出来,溅了几滴在他雪白的袖口上,他惊异地看了我一眼,我没功夫理他。“若若!”我提高了声音,这次声音有点抖,尾音是裂开的。终于有人看我这边了。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解,带着点看戏的好奇。秦枭的目光也投了过来。隔着几个人头,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被打扰谈话的不耐。那点不耐烦像根针,狠狠扎了我一下。我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那根一直绷着的弦,彻底断了。我拨开挡在我面前的一个人,几乎是扑到了秦枭面前,不管不顾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他手里的酒液猛地一晃,琥珀色的液体泼洒出来,淋湿了我的手指,凉意一直渗到骨头缝里。“秦枭!若若不见了!”我用尽了全身力气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若若!她刚刚就在这里!一眨眼就没了!快让人去找她!找她啊!” 我只恨不能把最后两个字灌进他的耳朵里,撕开他那该死的面具。他低下头,看着我死死攥着他衣袖的手指,那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荒原。然后,他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一根一根地掰开我的手指。我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他的手像铁钳,冰冷而坚硬。他甩开了我的手,像扔掉什么肮脏的东西。动作带着一种绝对的,残酷的力道。“报应。”他开口,声音不高,甚至压过了周围的喧嚣,清晰地钻进我每一个毛孔里,“沈清和,这是你活该。”他看着我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身为丈夫和父亲的担忧,只有一种……淬了毒的快意?仿佛女儿此刻的失踪,就是他精心安排的某种残忍的裁决。“你根本不配有孩子。”最后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地楔进我的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瞬间粉碎了。我被他甩开的力量带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像无数根刺。他嫌恶地整理了一下被我抓皱的衣袖,那张英俊却刻薄的脸,在华丽的水晶吊灯下,白得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我瞬间弓起了腰。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像是隔着厚重的毛玻璃,模糊,晃动。恍惚中,一片刺眼的光闪过脑海——是刚刚女儿若若仰起头让我看皇冠时,她掀起的裙子一角下,那片小小的白皙皮肤上,贴着一枚卡通创可贴。……创可贴?为什么是创可贴?那里……不应该是一个浅粉色的、蝴蝶形状的胎记吗?很小,几乎看不出来,明明前几天洗澡时我还见过的。一股冰冷的寒意,猛地从我脊椎窜了上来。第二章 保险柜里的刀秦枭甩开我的手,扔下那句毒钉子似的话,转身就又去应酬那帮人精了,背影挺拔得像是焊死的钢板,连一丝多余的晃动都没有。好像刚刚宣布他亲生女儿人间蒸发的,不是他老婆,是条无关紧要的流浪狗的消息。整个客厅成了无声的真空罐子。空气凝滞,所有目光都黏在我身上,那些目光轻飘飘的,没有温度,有的是好奇,有的是怜悯,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刺痒。我僵在原地,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一股一股地涌上铁锈的腥甜味,全靠牙咬碎了死命咽下去。脸上的皮肤是麻痹的,只有秦枭指尖那铁一样的冰冷还死死盘踞在我手臂上。那个创可贴的念头像条毒蛇,缠住了我的喉咙,越收越紧。那个小小的、粉色的蝴蝶胎记,就在若若的小肚子偏右一点,每次给她洗澡都能看到,像一个小小的印记,是我女儿的印记。前天晚上洗澡,还在的!怎么今天就变成了一个格格不入的卡通创可贴?一个荒谬、冰冷、带着刀尖的念头猛地捅穿了我的脑子——她不是我女儿?不!不可能!荒谬!这念头像个魔咒,驱散了我钉在原地的麻痹。我不能再待在这窒息的地狱里,一秒都不能!眼前那些模糊晃动、带着嘲讽或探究的脸,秦枭那冰雕似的背影,都在狠狠地抽我的耳光。我猛地转身,几乎是凭着本能逃开这片泥潭,推开碍事的人群,跌跌撞撞冲回了楼上——秦枭的书房。那是我在这个奢华牢笼里,最冰冷、也最安全的地方。“砰!”我用尽全身力气甩上门,背脊死死抵在冰凉厚重的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灯没开,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隔绝了外面虚假的热闹,整个房间沉在一片窒息的、带着高级木料和皮革混合味道的黑暗中。我是谁?若若的妈妈?还是秦枭圈养的一个笑话?或者,我连这个“笑话”的身份都是假的?黑暗像有实质的重量,死死压着我,逼得我几乎要跪下去。不行!不能瘫!秦枭那句“报应”像魔音一样在脑子里回响,鞭子似的抽着我。我不信!牙齿深深陷进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郁的血腥味。我摸索着按下书房顶灯开关。刺眼的白光瞬间倾泻下来,照亮了秦枭那个巨大的红木书桌,也照亮了我自己满身的狼狈,像个被逼到悬崖的疯子。他的书桌。那是他的王国中心,堆满了秦氏帝国的运转核心,冷硬,拒人千里。直觉像条冰凉的蛇,嘶嘶作响地在我耳边低语:答案在这里。那个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男人,一定会留下他最得意的、用来折磨我的证据。我扑过去,双手因为刚才的颤抖还没停,有点脱力地抓住书桌左边第三个抽屉那冰冷的黄铜拉手。锁着的。意料之中。秦枭的秘密永远都在保险柜里。眼神几乎是野兽一样扫过这间屋子的每个角落。壁炉上方那幅尺寸惊人、价值连城,却连人脸都看不清的抽象画?后面没有。沉重的红木书柜,挨着最不起眼的那个不起眼的、用来放备用墨水和杂物的狭窄柜子。手指在那块雕花的木饰板侧面摸索着,猛地按住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小凹陷。指纹模块的冷光倏地亮起,幽蓝色扫过我的指尖。“嘀——”一声极轻微的气阀泄气声,那个窄柜的板子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里面嵌在墙壁里的合金保险柜。冰冷的数字按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绿光。我的手指悬在按键上方。秦枭的生日?他的成功纪念日?我们的……结婚日?不,不可能是那些带着虚伪光环的日子。他的密码,只可能是黑暗本身。一个数字猛地跳进脑海——那个他深埋心底、永远不可能示于人前,却刻在他每个午夜梦回惊坐起的日期。林薇薇,他那个宝贝白月光,那个据说因为我家人“作梗”而意外流产的私生子,死掉的日子。我的指尖冰凉,几乎是凭着一股刻骨的恨意,将那个早已烂熟于心(为了防备他一切可能的卑劣手段)的日期敲了进去。“滴——咔哒。”沉厚的合金门锁传来开启的机械声。那声音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酷。保险柜里很空。没有堆积如山的现金金条,只有冷冰冰的、代表着更大权力的文件。几份印章齐全的授权委托,几份产权证明副本。我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扫过这些无聊的东西。最下面,塞在一个不起眼的牛皮纸文件袋后面的角落里,孤零零地躺着一个灰黑色的U盘。就是它!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一根浮木,我一把将它攥在手心。金属的外壳冷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那股寒气顺着手心直往上钻。手边就是秦枭放在书桌上的备用笔记本电脑,最新款最顶配。我颤抖着将它扯过来,开机,插入U盘。U盘里只有两个文件,冷硬地躺在一个空荡荡的文件夹里。一个命名极其简洁直接:“中心医院妇产科第17322号产妇生产记录档案(原始)”。另一个是音频文件,名字是一串乱码。鼠标指针停在“生产记录”上,我的指甲几乎要掐进键盘缝隙里。点开之前,我仿佛能听见自己骨头绷紧的嘎吱声。文档加载出来,密密麻麻的医疗术语。我的眼睛像失控的扫描仪,疯狂地掠过那些冰冷的字句。时间,体征,产程记录……最终,我的视线死死钉在一行字上,所有的血液都在那一刻冲上了头顶,又轰然褪去,只留下彻骨的冰寒!【……产妇沈清和,产程顺利,顺产诞下一名活产女婴,体重3250克,健康状况评分8-9分。体表检查:臀部可见浅表青斑(蒙古斑,可自行消退),腹股沟区域未见明显胎记或其他异常皮损。】腹股沟区域……未见明显胎记。嗡——脑子里像是有一万只蜜蜂炸开了锅,震得我头皮发麻。没有胎记?没有……那个我日夜看了五年的、小小的蝴蝶!不。若若腹股沟那里有胎记!粉色的蝴蝶!我绝对不会记错!秦枭!他调换了我的孩子!他把我的女儿换走了!那我的女儿呢?!我的孩子去哪儿了?!愤怒和惊恐像是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我每一根神经。我猛地抓起鼠标,几乎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点开了那个标着乱码的音频文件。沙沙的电流底噪过后,一个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薇薇小姐,您放心,事情已经办妥了。产妇还在昏迷中,没人看见……”是个男人的声音,陌生,带着医院消毒水也洗不掉的阴冷和谄媚。接着是另一个声音,一个我恨到骨髓里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被金钱和宠爱养出来的、理所当然的残忍:“很好。看清楚了吧?那个沈清和生的孽种?处理干净点,千万别留尾巴。钱已经打到那个海外账户了。”是林薇薇!那个魔鬼!那个陌生医生顿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贪婪的颤抖:“明白。我们这种小医院,处理这种医疗垃圾……绝对不留一点痕迹。不过……秦先生那边,真的完全不知情吗?那位可是……”他似乎有些顾忌秦枭。林薇薇发出一声短促、轻蔑至极的冷笑,打断他:“秦枭?”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是刻骨的得意和掌控一切的笃定,“他当然‘知道’。他只是以为那个流掉的孩子……是我和他真正的孩子罢了。现在,挡在他心尖尖前面的最后那个麻烦货,也已经从‘沈清和的孩子’变成了‘医疗垃圾’。他只会有感激我的份儿。毕竟……他秦家继承人的位置,绝不能留着一滴卑贱的血。现在躺在沈清和怀里的‘女儿’,才是他和我……精心挑选的替代品,更‘高贵’,更‘干净’,更……像他的种?哈哈……至于那个真正的沈家废物骨头……”她的笑声在电流的干扰下显得有些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剜进我的心脏最深处。“……死了就死了吧。沈清和?她现在抱着谁叫女儿,都是抱着一块沾血的假牌坊!她活该,明白吗?活该!”林薇薇的声音尖锐地拔高,充满恶毒的畅快,“这就是她该得的报应!”“报应”!秦枭说的“报应”!原来是指这个!他们联手,把我的女儿偷走,变成“医疗垃圾”!用一个调换来的孩子塞进我怀里,让我像个傻子一样舔舐着虚无的母爱,然后再由他秦枭,在我捧着心头肉的时候,狠狠地捅我最后、也是最致命的一刀——“报应”?“活该”?胃里的东西再也压不住了,我猛地捂住嘴,冲进书房里连着的那个盥洗室,对着昂贵的陶瓷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眼泪和无法自控的呕吐痉挛一起涌上来,混杂着胆汁的苦涩,灼烧着我的喉咙。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剧烈的痉挛才稍稍平息。我瘫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浑身脱力,喉咙里火烧火燎。后背的冷汗早就湿透了衣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撑着马桶边缘,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跌回书桌前。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刚才被打开的保险柜内部散落出来的其他文件。愤怒和绝望已经烧尽了,剩下的只是一片被冰封的荒芜。一张纸片,夹在一份厚厚的法律委托书和一份房产证明之间,因为U盘的拔出带起的风,无声地飘落下来。像一片无根落叶。我麻木地弯下腰,将它捡起。那不是普通的纸片,材质很特殊,像是某种超低温保存下的特殊打印标签。顶端印着一个医院的LOGO。名字……圣罗亚生命延续中心。下面是一行打印字迹。【特殊保存样本档案编号:SD-LW-001】【关联委托人: 秦枭】【样本类型:IVF(体外受精)冷冻胚胎】【来源母体:沈清和】【获取时间:五年前XX月XX日】【当前状态:稳定(深低温冷冻保存)】第三章 暗刃冷。无边无际的冷。像被困在冰层下面,怎么挣扎都撞不开,每一次呼吸都吸进刀片,刮着喉咙,一路割下去。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秦家那座华丽坟墓的。大概是靠着最后一点被愤怒烧剩的骨头渣子撑着。没人留我,管家那张油滑的脸上连一点虚假的客套都吝于施舍,眼神里是赤裸裸的怜悯,看一只被主人厌弃、打瘸了腿的老狗。五年。那个飘着女儿生日蛋糕味道、混杂着虚伪笑声和恶毒诅咒的客厅,成了我记忆里最深的地狱入口。五年,足以冻住一个人流动的血,碾碎一个人鲜活的心,然后把它重新铸成一柄刀。一柄沉默、冰冷、只等着一个名字和机会去饮血的刀。“沈清和”这个名字,连同那些廉价的眼泪和无用的呼号,被我亲手埋葬在五年前那个散发着酒气和呕吐物酸臭的机场洗手间里。镜子里的脸,惨白,眼眶深陷,嘴唇干裂,像刚从坟墓里刨出来的。只有那双眼睛,像是两块被丢进炉火最深处反复烧灼淬炼后的黑曜石,没了光亮,只剩下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死寂。水龙头里冰冷的水冲刷着被我咬破的手,水流带着淡红色的血迹旋进下水口,卷走最后一丝过去的印记。从现在开始,我只有一张贴着“沈默”标签的皮,一套裁剪精良的盔甲。盔甲下面,裹着复仇的冰和淬毒的刃。雨丝细密,被强劲的空调冷风搅散在机舱玻璃上,像爬满了透明的蠕虫,模糊了外面纽约肯尼迪机场刺目的灯火。空姐甜美得没有一丝瑕疵的声音重复着航班信息和落地须知,像一首空洞的背景噪声。身边的座椅被轻轻碰了一下。我偏过头。一个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身影安静地坐了下来。五岁。黑色的头发细细软软,在头顶随意地扎了个小小短短的马尾,垂下来一点点发尾,倔强地翘着。身上是同样没有丝毫多余颜色和图案的深蓝色儿童连帽衫,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更加没有血色。她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遮住眼睛,只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平板电脑。一个屏幕光幽幽亮起的小小匣子。空姐走过来,弯腰对她笑,声音甜得像化开的蜜糖:“可爱的小乘客,需要姐姐帮你系安全带吗?”她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抬一下。手指在平板的屏幕上点了两下,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外界的声音。空姐脸上完美的笑容凝固了一秒,有些尴尬。“她不需要。”我的声音响起,没什么温度,像飞机外冰冷的金属壳。“谢谢。”空姐愣了一下,眼神在我冰冷的面具脸上扫了一眼,又看看那个沉默的孩子,似乎明白了什么,礼貌地点点头,迅速走开了。机舱的灯暗了下来。飞机在跑道上开始加速,巨大的轰鸣震耳欲聋。窗外模糊的光带飞快向后掠过。引擎的怒吼挤压着空气,也狠狠挤压着胸口那块五年都未曾融化的坚冰。我闭上眼,靠在冰冷的椅背上。五年前机场洗手间里那镜中的鬼影似乎又重叠了上来,带着死亡和绝望的味道。指尖无意识地陷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深刻的弯月印。细小的、规律的敲击声传来。像是某种冷静的秒针在走动。我睁开眼。旁边的星星终于抬起了头。平板电脑幽蓝的光映进她的瞳孔里,让那双本来应该清澈纯净的眼睛,染上了一层无机质般冰冷的、非人的光。她的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没有任何过渡,屏幕直接切换成了一个我熟悉又陌生的男人面孔——秦枭。高分辨率,像是实时监控截取的特写镜头。那张曾经让我痴迷、如今只想将它彻底撕碎的英俊面孔,出现在一个小女孩的屏幕里,像是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寓言。他坐在某个高层会议室的巨大落地窗前,侧对着镜头,嘴唇翕动,眼神锐利如鹰,显然正在下达某项不容置疑的命令。星星的手指在屏幕上敲击滑动了几下,没有任何表情,像是摆弄一个普通的玩具。另一份文件瞬间覆盖在秦枭的影像之上。那是一份医疗报告扫描件。患者姓名:林薇薇。诊断结果:边缘型人格障碍(待确诊),合并重度焦虑状态。末尾是纽约某个知名心理诊所医生的潦草签名。一堆难以辨认的龙飞凤舞下面,是一串清晰的银行流水记录:一笔接着一笔,巨额美金从林薇薇掌控的秦氏集团旗下某个慈善子基金账户,“合理合法”地汇入了这个心理医生本人的数个海外账户。证据链清晰得像教科书。平板无声地递到了我的面前。屏幕的光冷冷地映着我的脸。星星抬起头,那双映着代码般幽蓝光泽的眸子终于看向我。没有任何亲昵,没有丝毫依赖,平静得……近乎冷酷。她没有叫我“妈妈”。她只是看着我,用那种非人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在等待一个确认执行的指令。雨夜的风灌进来,带着西雅图冰冷湿润的空气特有的腥气。机场廊桥明亮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涩。拖着行李箱的人们嘈杂地涌过。我和星星,像两片沉入水底的石头,在喧嚣的人流中沉默地走着。深色玻璃映出我们的影子:一个穿着干练黑色长风衣的女人,牵着一个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灵魂的孩子。我们之间隔着的空气,似乎比这座钢筋水泥的都市更加冰冷坚硬。酒店套房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世界的最后一丝杂音。星星无声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我。窗外是整个城市的灯火,如同撒在地上的星河。她小小的身影被巨大的黑暗包裹、吞噬,却又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绝。她从自己那个永远不离身的黑色小挎包里,拿出一个更小的、看起来像某种经过改造的微型主机,直接连上了房间里的以太网线。客厅巨大的曲面电视被我打开。地方娱乐新闻频道。女主持妆容精致,正在滔滔不绝地播报着什么明星绯闻。下一秒,信号被突兀地切断。滋啦一声刺耳的杂音闪过。屏幕画面瞬间变了!林薇薇的脸清晰无比地出现在新闻画面的主屏位置!不是她风光无限的名媛照,而是一张角度明显偷拍、能清晰看到她眼睛红肿、面容扭曲焦躁狰狞、甚至嘴角神经质地抽搐着的照片!这张冲击力十足的偷拍照旁边,另一个小框里,则是那份清晰的慈善资金被挪用汇入心理医生个人账户的账单截图!一行加粗、猩红、仿佛滴血的标题炸弹一样横亘在屏幕下方,占据了所有视觉焦点:【豪门阴影还是精神失控?秦氏白月光疑挪千万善款购买私人“精神解药”?!】只停留了短短不到十五秒。信号像被一双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掐断,屏幕猛地一跳,恢复了之前的明星绯闻。女主播带着职业笑容,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十五秒从未发生过。只有那些坐在电视机前的人们,惊愕、窃笑、兴奋、唾骂的眼神,像无形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林薇薇苦心经营多年、光鲜亮丽的名媛世界。客厅里死寂。星星站在落地窗前,依旧背对着我。那个不起眼的微型主机上的几枚小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幽微的绿光,然后又缓缓熄灭。她没有转头,声音不大,没有情绪,平板地滑入冰冷的空气:“目标,林薇薇。第一阶段接触完成。舆论反制启动。效果:预计72小时内发酵程度指数级上升。”她顿了一下,那双映着窗外城市流光却毫无暖意的眼睛,缓缓转向旁边墙壁上悬挂的硕大装饰镜。镜子里,映出我们两个人的身影。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机器人解析逻辑般的冷感:“执行人:沈星。”第四章 冰冷的审判游戏市中心法院那栋花岗岩贴面的大楼,跟银行金库似的杵在那。台阶又宽又高,一级级爬上去,活像是在朝什么神祇低头。空气里永远飘着一股消毒水混着陈年老木头闷出来的怪味儿,吸一口都觉得喉头发干。穹顶高得离谱,人在底下说话,都得下意识提点音量,不然声音立刻就被四周沉重冰冷的橡木墙板给生吞了,连个回音都听不见。我坐在原告代理律师的席位上,后背挺得笔直,硬得像块棺材板。身上这套高定西装是盔甲,脸上挂着的冷静面具也是盔甲。面前摊开的卷宗,每一个字都是一颗打磨好的子弹。对面。秦枭坐在被告席后第一排的位置,离我不过十步之遥。他那身西装料子看着比我的还贵几倍,熨烫得一丝褶都没有,像他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的完美躯壳。他没看我。身体微微靠在椅背上,修长的手指交叉放在腿上,指尖偶尔会极其轻微地点一下,透着一股该死的、掌控全局的从容。眼神落在他重金聘请的那位在业界号称“铁嘴”的谢大律师身上,平静无波,像是在欣赏一件还算趁手的工具。谢大律师刚过五十,头顶的地中海在法院肃穆的光线下闪闪发亮,每一根幸存下来的头发都服服帖帖地往仅存的阵地集结。他正对着我带来的助理小李(也是我通过几个隐蔽渠道物色来的硬骨头,眼里只有法条,看不见秦氏的名头),用他那拿腔拿调、故意拖长尾音,试图给每个字注入审判官般权威的调调,一点一点地驳斥我们提交的第一份关键证据——关于那个被林薇薇掏空的慈善基金的具体违规流程操作文件。“……我方当事人林薇薇女士,慈善基金管理权限是其基于秦氏集团董事会授权合理行使,每一笔款项的支出皆有明确、符合慈善章程的用途解释记录存档!至于资金流转路径上所谓的‘延迟’和‘不匹配’现象,”谢大律师肥厚的嘴唇掀开,露出一点白牙,眼神锐利得像带了钩子,直钩钩甩向我,“完全是正常的金融操作流程差异!原告代理人的指控,充满了恶意的诱导和对我方委托人商誉的蓄意抹黑!是对我国金融监管体系专业性的公开质疑!” 他最后一句猛地拔高,甚至带上了一种被冒犯的愤慨,手指用力敲在桌面上,嘭的一声闷响。小李眉头拧得死紧,刚想开口反驳。法庭里安静得只有纸张摩擦和压抑的呼吸声。法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沟壑很深,目光正从老花镜片后面慢慢梭巡过我们,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点甜腻的塑料气味飘到了我鼻尖。眼角余光扫过去。旁听席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那里,安静得出奇。星星。她今天穿了条颜色寡淡得几乎看不出原本花样的旧裙子,外面套了件明显大了两号的灰色针织开衫,袖子长了一大截,松松垮垮地罩着小小的身体。两条细瘦的小腿悬在宽大的椅子边上,够不着地面,轻轻地晃着。怀里抱着一个超市买的、廉价塑料材质的粉色卡通水壶,被她那双小手紧紧箍着,指关节微微泛白。如果不是那双眼睛。那双眼睛……现在又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密实地遮住了玻璃珠子似的眼瞳。视线聚焦在她胸前摊开的……一本彩页卡通图画书?封面上画着五颜六色的愚蠢小熊,咧着大嘴笑,穿着小围裙,手里端着一盘同样愚蠢的蛋糕。一个走错了法庭的孩子?一个被硬拖来经历这无聊冗长程序的不幸小可怜?坐在她旁边不远的一个书记员小姑娘,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星星,眼神里除了点同情,又多了些困惑。她大概在想,这孩子也太能装了,一动不动,看了这么久熊都不带翻一页的?就在这时,一直像座沉默山峰的秦枭,动作几不可查地改变了一瞬。他的身体很微小的往前倾了一点,原本落在谢大律师脸上的目光,极轻、极快地掠过旁听席,扫过那个抱着水壶的身影。那目光……不带温度,像是掠过一块石头,一件摆设,毫无波澜。但就在这一瞥掠过的瞬间,星星似乎被惊动了一下。一直低垂着眼睑猛地抬起!深不见底的瞳孔直直地迎着那束来自秦枭的、极其短暂的目光!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闪躲,没有孩童应有的惊惶好奇或茫然,只有一种穿透一切表象的、纯粹的、冰冷的专注。那目光接触只发生在毫秒之间。下一瞬,星星的头又垂了下去。更快更深。浓密的睫毛将她所有的眼神都严严实实地遮断。她怀里那个廉价塑料水壶的盖子被她无意识地拧开又盖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咔哒”声,在这个肃静的法庭里显得格外清晰。我的指尖在卷宗纸张的边缘无意识地蹭了一下。冰冷的纸页,像是在提醒我什么。审判已经进行了快一个小时。空气凝滞得像糖浆,沉重而黏腻。双方的你来我往渐渐变成了枯燥的法条拉锯战,连旁听席角落都有人开始偷偷掩嘴打哈欠。“法官大人,”谢大律师清了清嗓子,似乎觉得前一场交锋的胜利天平已经倾斜,声音重新带上了那种掌控节奏的圆滑自信,“基于现有充分证据,我方请求法庭驳回原告关于林薇薇女士涉嫌挪用慈善资金的全部指控!并敦促原告代理人,为其不负责任的指控,向我的委托人公开道歉!”小李“霍”地站起来,脸气得有点发红,刚要张口回击。“法官大人,”我开口了。声音不高,调子很平,甚至还有点低沉,像是敲击一段冰冷的铁轨,在这突然响起的一瞬间,竟然诡异地压住了法庭里所有细碎的声响。整个空间的焦点瞬间钉在了我身上。老法官从镜片上方看向我。秦枭原本垂在腿上轻点的手指,也倏然停顿了。我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卷宗上,右手手指习惯性地捏住了桌上那支最普通的黑色签字笔的中段,指尖微动,那支笔灵活地在指缝间轻轻一转。银色的笔帽在灯光下划过一个微不可见的、流畅冰冷的小弧线。就在这毫秒之间。旁听席上。一直低着头,把脸几乎埋进那件灰色大针织衫里的星星,放在图画书上的那只左手几根手指,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她那小小的身体似乎也随着我指尖那个转笔的动作,发生了极其微妙的紧绷,如同捕猎前瞬间压缩的弹簧。下一秒。法官办公室连接法庭内侧休息室的雕花实木门,被无声地推开了一条缝。一个抱着厚厚一摞新卷宗法警的年轻身影闪了出来,脚步匆匆,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新上岗人员特有的紧张和迷茫。他是被临时叫进去帮忙整理新送来的补充材料的,怀里那堆文件还散发着新鲜的油墨味。他快步走到谢大律师那张宽大的、摆放着名牌水杯和高级镀金笔筒的实木律师桌旁,动作幅度稍微大了点,手肘在桌沿边缘不留神地碰了一下——“噗……”一声低低的、像是塑料袋子被挤破的闷响。一个原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在谢大律师水杯旁边、皱巴巴不起眼的牛皮纸档案袋,随着那轻轻一碰,从桌沿滑落下来。它没掉在地上,只是侧面压在桌沿上,袋口因为这撞击而微微张开。年轻法警吓了一跳,连忙俯身去捡,动作有些慌乱。就在他俯身,手指还没碰到那个牛皮纸袋子口的瞬间——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听席上、抱着廉价粉色水壶的星星,那颗小脑袋猛地扭了过去!她的动作快得没有任何先兆!上一秒还是雕塑,下一秒就成了离弦的箭!视线精准地钉在那个被挤开的牛皮纸袋口!那袋子口里,滑出了一叠东西上面的第一张纸。不是那种打印整齐的正式文件,是一张边缘有着细细撕痕的打印纸。纸上内容一片模糊。但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瞥视中,星星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疑惑或者探寻,只有一种扫描仪般冰冷的读取速度!她甚至不需要看清上面的具体字迹和印章!她的目光,瞬间被那张打印纸上右下角一个极其微小的、不起眼的图标吸引!那是一个小小的、线条简单的蓝色信封图标!瞬间匹配成功!信息如同最精准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和星星之间那条无形的神经连接线!我的太阳穴猛地一跳!如同被一根冰冷细密的钢针狠狠刺入!秦枭他们删除那批指向性邮件的服务器识别标签碎片——就是这个小蓝信封!它本不该出现在这个法庭,出现在这张纸上!它本该消失在最彻底的数据坟场!是碎片!他们清除邮件时遗漏的蛛底残片!是他们毁灭关键证据的铁证!而且是和本案直接相关的最新操作痕迹!秦枭的团队绝对还在背后继续销毁其它线索!“咳。”一声短促的干咳。年轻的法警已经把那个倒霉的牛皮纸袋匆匆捡起,胡乱塞进了怀里那堆新卷宗的下面,只露出一小截袋子的边角,脸上带着点做错事后的尴尬红晕。他抱着文件,绕到审判区后面,准备递给书记员,脚步虚浮,大概是被自己刚才的失误吓着了。法庭里短暂的骚动迅速平息。秦枭的目光重新落回前方,修长的手指交叉的动作恢复自然,仿佛刚才那个小小的插曲不过是枯燥庭审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谢大律师的脸上露出一丝被短暂打断的轻微不耐,端起他那名牌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而我。刚才捏在手里的那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已经被我不动声色地放回了桌面。我的手稳稳地压在卷宗上。指腹下,那叠冰冷纸张因为边缘被捏得发烫。我微微抬起眼睑。越过中央空旷的审判席区域,目光没有看那个已经坐回位置、正襟危坐却不知自己犯下大错的谢大律师。而是……直直地、像两颗冰冷尖锐的钉子,投向谢大律师身后一排靠墙位置。那里坐着一个一直微微佝偻着背、缩在角落阴影里的男人。他穿着质地也很不错的西装,但那衣服套在他身上总有种不合身的紧绷感,脸色常年带着点不健康的蜡黄,额头微微冒汗,手指一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摩擦。他是秦枭带进来的私人助理之一,姓方。主要任务大概就是处理一些……不那么方便放在明面上的“文件”。我看着他。我的目光就是警告,是宣判,是无声的屠刀。那位方助理感觉到我这如芒在背的视线,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他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上我冰冷、毫无波动、如同在看一具尸体落定坐标的眼神,那张蜡黄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点血色!如同被瞬间抽干了骨头的皮囊,眼睛里的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挡都挡不住!他的嘴唇哆嗦着,整个人像是被冻结在了那个角落的椅子上,动弹不得。汗水瞬间浸透了他昂贵的衬衫领口。这细微的情绪变化没有逃过所有人的眼睛。谢大律师端着茶杯的手指僵在半空。秦枭交叉放在膝盖上的双手,那几根原本极其从容放松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连法官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我微微侧过头,视线与刚刚坐下、脸上余怒未消的小李交汇了一瞬。没有语言。小李跟我跑了几个案子,眼神极快地在那个失魂落魄的方助理和我脸上扫过,立刻心领神会。他“噌”地再次站起来,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愤怒穿透了凝滞的空气:“法官大人!鉴于被告方核心团队中存在明显协助毁灭、隐匿证据之重大嫌疑人员!我申请立即休庭!对被告方携带进入法庭的所有非公开文件及存储设备进行封存与司法程序审查!我们请求调取被告方团队在休庭期间的全部通讯记录!必须彻查本案可能存在的系统性证据灭失犯罪行为!否则,公正审判无从谈起!”“哗——”法庭里死寂的假面终于被彻底撕破!窃窃私语声如同涨潮的海水,再也压抑不住!第五章 绞紧的套索小李吼完那句“彻查证据灭失”,整个法庭的空气就像被猛地抽空了一秒。死寂。死寂里裹着的,是即将爆炸的惊涛骇浪。老法官厚厚的镜片后面那双眼睛,陡然锐利得像开了刃的鹰钩。他目光如电,扫过被告席后面那个缩在墙根、面如死灰的方助理,又扫过脸色铁青的谢大律师,最后落在依然不动如山的秦枭身上。“反对!”谢大律师几乎是拍案而起,脑袋顶上的那圈光亮反射着顶灯,更刺眼了。愤怒的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法官大人!这是毫无根据的污蔑!对我方代理人人格的公然……”老法官枯瘦的手指在法槌底座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叩,叩。不重,却像两颗冰冷的铁钉,瞬间钉穿了谢大律师的咆哮。那敲击声也落在我心口,冰冷坚硬。我的视线没有离开过那个方助理。他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烂叶子,冷汗已经在他额前的稀疏头发上凝成水珠,一绺一绺地挂着。“休庭。”法官的声音不大,平得像块冰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时间:下午两点三十分继续。休庭期间,请被告方相关人员及携带物品留在原位,等候法庭核查指令。法警——”守在两旁、身板笔挺的法警几乎是同时朝那个角落跨步。方助理的身体猛一哆嗦!像受惊的兔子,那张蜡黄的脸瞬间失去了最后一点人色。恐惧彻底攥住了他。他不等法警靠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也顾不上什么体面,转身就要往法庭那扇厚重的雕花大门逃!“拦住他!”小李年轻的声音带了血性,吼得震耳朵。一个离门口较近的法警反应极快,肩膀一沉,整个人侧身堵在门口,铁塔似的。另一个法警像猎豹一样蹿出,直扑方助理的后背!就在方助理的手快要抓住冰冷铜质门把手的那一瞬,法警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扣住了他微驼的肩膀!巨大的力量带着他踉跄转回半个身子,狼狈地被那股力量掼在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嘭”一声响!“别动!”法警的声音冰冷严厉,像审判。方助理的脸被死死压在雕花的木质墙壁上,挤压得变了形。他那件价格不菲的西装蹭在墙面,发出嗤啦的摩擦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眼睛瞪得几乎裂开,瞳孔里是彻底崩溃的恐惧。他被钉死在墙壁的十字架上。一场刚刚开锣的大戏,第一幕的高潮竟然落在一个卑微助理狼狈的被捕。寂静的法庭里,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倒吸冷气的嘶声。一些旁听者下意识地抬手捂嘴,眼睛瞪圆。无数道视线,带着惊愕、鄙夷、幸灾乐祸,刀一样刮过被按在墙上的方助理,最终,全都汇聚到那个始作俑者,那个一直稳坐如山的男人背影上。他在赌。赌法庭不敢在休庭程序没完全走完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硬来。赌他那庞大的金钱帝国,能瞬间碾碎任何跳脚的小丑。赌他秦枭的名字,就是护身符。我的眼神越过混乱的中心,像淬了冰的标枪,钉在秦枭毫无变化的侧脸上。他甚至连坐姿都没调整一丝一毫。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边缘,似乎掠过一丝极淡、极冷的寒光,像冰层下隐藏的刀锋微微一闪。他没有看被按在墙上的方助理,没有看愤怒的法警,更没有看任何人。他仿佛成了一个局外人。那完美的面具纹丝未动。唯独左手,那只搁在腿面上的手,食指的指尖极其细微地、无人察觉地向内蜷缩了一下,用指节在膝头某个位置,用力敲击了一记。无声的指令。几乎在那指尖落下的同时,法庭外侧大门外走廊上,响起了沉重、急促、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伴随着西装摩擦发出的冰冷簌簌声。不是一个人!砰!虚掩着的厚重法庭大门被猛地从外面大力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回响!几个人影逆着走廊的光,带着一股黑云压城般的气势堵在了门口!为首一人身材极其高大魁梧,几乎和门框一样宽,穿着剪裁极为合体的黑色西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块冷硬的铁板。他身后左右各站一个体型同样彪悍的黑西装男人,眼神锐利如鹰,像扫描仪一样迅速扫视着法庭内部的混乱。私人保镖。秦枭豢养的狼狗。他们根本没走远,就在法庭外面守着!为首那个铁塔一样的壮汉目光扫过被法警摁在墙上、动弹不得的方助理,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他迈着沉重无声的步子走了进来,皮鞋底敲在地板上,每一步都带着强大的压迫感,仿佛空气都跟着下沉一寸。他径直走向那角落。法警按着方助理的手臂下意识地绷得更紧,警觉地盯着靠近的威胁:“站住!法庭重地!……”为首的黑西装保镖完全无视了法警的警告,他径直走到两个法警和方助理形成的包围圈边,庞大的身躯几乎将光线都挡住了一块阴影。他停下,没有动手,只是微微侧过脸,视线隔着人群,精准地投向法官席后方那个头发花白、此刻脸色已彻底沉下来的老人。那眼神不是威胁,更像是一种无声的重物悬停——悬停在某个微妙的平衡点上。这绝不是简单的抢人。是赤裸裸的对峙!是对法庭本身威严的挑战!更是秦枭在用最粗暴的方式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我的人,只有我能决定生死。哪怕是条狗。法庭里的空气彻底凝固了。能听到有人紧张地吞咽口水的声音。剑拔弩张!火药桶的引信已经烧到尽头!只要一丝火星——“哎呀!”一个短促、惊慌、属于孩童的叫声突兀地撕裂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声音来源不是混乱的中心!是旁听席前排靠过道的位置!所有人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扯,唰地一下转了过去!星星!她小小的身体不知何时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蜷缩在地上那件大得可笑的灰色针织开衫里!她抱着的那个廉价粉色水壶掉在椅子脚边,盖子摔开了,粉红色的水洒了一地,洇湿了干燥深色的木地板,刺眼得像一小滩血。她左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小脸!指缝间,粘稠、刺目的猩红正源源不断地淌下来!血!鼻血!大股大股的鼻血,像不受控制的自来水龙头,顺着她细瘦的手指缝疯狂地涌出来!滴答,滴答,砸在她胸前那件旧裙子上,迅速氤开一片更深的、狰狞的印记!更多粘稠的血顺着她白得吓人、尖尖的下巴往下淌,甚至流到了她因紧张蜷缩而露出来的一小截细伶伶的、像玻璃棍一样苍白脆弱的脚踝上!那鲜红粘稠的液体,和她皮肤那种病态的白,形成一种触目惊心的、令人心脏骤停的对比!恐惧!她蜷缩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那双永远平静甚至冷漠的大眼睛里,终于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人类才有的、惊惶无助到极致的痛苦!眼泪混着鼻血在她脸上糊得一塌糊涂!“妈妈……”一个破碎的、带着浓重鼻腔血水泡泡、几乎听不真切的小小呜咽声,从她死死捂着脸的小手后面漏了出来,像小猫垂死前最后的一点气音。像是一根最粗的针,一下子扎穿了我所有包裹着坚硬外壳的心脏!嗡!那根名为复仇的弦,在那一刻,被彻底碾断了!什么秦枭!什么对峙!什么证据!什么该死的审判!我的星星!我的女儿在流血!在哭!我像一颗被点燃射出的炮弹,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快过所有理智的指令!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到令人牙酸的拖拽摩擦声!我撞开挡在身前的实木栅栏!撞开试图拉我一把的小李!几步就冲到了旁听席第一排!扑过去!跪在那片刺眼的、湿冷的粉红液体上!顾不得昂贵西裤浸透了污渍!双手颤抖得不像话,根本控制不住!想拉开星星捂住小脸的手,又怕弄伤她!“星星!星星松手!让妈妈看看!乖!”我的声音抖得像筛糠,嘶哑难听,带着哭腔。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只有那漫溢的、刺目的红!指尖触碰到她冰冷粘腻的小手,我用了点力想掰开她死死捂住鼻子的手指。“不!”她发出一声短促、充满抗拒的尖叫!身体像虾米一样往开衫里更深地蜷缩,左手捂着脸死活不肯松开,右手却更加惊恐地、胡乱地去遮掩她那只露出来的、沾满了血水和泪水的脚踝!动作仓皇又绝望!这个动作!不对劲!太不对劲了!她遮脚踝干什么?一股冰冷的恐慌瞬间冻住了我的脊柱!一种比看到汹涌鼻血更深、更尖锐的恐惧攫住了我!心脏骤然缩紧!几乎要停跳!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庭审!什么秦枭!全他妈滚蛋!我的左手猛地用力,不由分说地攥住了星星那冰冷的、瘦得皮包骨的手腕——她试图遮掩脚踝的那只右手!用了几乎捏断她的力道死死固定住!同时,右手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攥住那个湿冷粘腻的粉色水壶!“松手!”我用尽全身力气,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让我——看!”水壶冰冷的塑料壳几乎要被我的手掌攥穿!我的动作粗鲁、蛮横、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在旁听席无数道震惊、不解、甚至带着指责的目光中,硬生生把星星那只拼命想缩回去掩藏的右胳膊向上提起,袖子被带得高高卷起!露出了她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空气仿佛彻底凝滞,沉重的冰层封冻了所有的噪音和视线。我看到了。水壶从我瞬间脱力的手指间滑落,“咚”地一声闷响砸在血水里,溅开一片污渍。我的视线死死地定在那里。那只细细的、苍白得像初雪堆起来的小胳膊上。从手腕开始,一直向上,延伸到她此刻被我强行固定住、赤裸裸暴露在空气里的那条手臂的内侧。布满了伤口。不是一条。是好多条。新的旧的交叠在一起。旧的是结痂后的白色或浅粉色隆起硬痕,纵横交错,丑陋不堪。新的……还在渗着新鲜血珠!细密、平行排列着!是用锋利的东西,一下一下划出来的!是自己划上去的!是新鲜的!很多很多道!刚才掉水壶时那点细微的力道波动……就是她自残的伤口被自己无意识挤压破开流血,才让她如此失态地尖叫掉下来!她捂脸根本不只是因为鼻血!她更怕暴露这些伤!鼻血还在从她捂着脸的指缝里往外淌,但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些密密麻麻、新旧交叠、刻在小玻璃胳膊上的刀疤。狰狞、沉默,像一张无声控诉的网。一股冰冷的、巨大的、足以撕碎一切的浪潮从脚底直冲头顶!耳朵里的轰鸣声淹没了法庭所有纷杂混乱的背景音,只留下自己牙齿因为无法控制的颤抖而碰撞出的咯咯声。我攥着她手腕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暴突出惨白的骨节形状,手臂肌肉绷得像石头。她在我铁钳般的钳制下微微发抖,小小的身体里发出一种小兽被逼到绝境时的微弱呜咽。被我的手掌强行固定住的那条小手臂上,那些渗着血珠的新伤口,在旁听席微暗的光线下,像一排排无声、绝望的红色眼睛,在盯着我。刚才在混乱中,在我扑过来的前一秒,我似乎听到了她那个被血水和恐惧堵住的哭腔……【妈妈……】【妈妈……好疼……】她叫我了?她第一次叫我……妈妈?是在她痛到无法忍受,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而不是在执行任务、用那个冰冷的“执行人:沈星”来报告完成的时候?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尖锐的恐惧,甚至盖过了这五年来每一分被仇恨煎熬的痛苦,猛地攫住我的心脏!把它狠狠拧成一团!我猛地抬起头,视线像两把刮骨钢刀,穿过整个混乱肃杀的法庭空间,直直地、狠狠地钉在那个刚刚被法警按在墙上的、面无人色的方助理身上。我的声音干涩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血沫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冰冷得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只剩下最纯粹的、想要碾碎某些东西的暴虐:“你们……”我的目光扫过他脸上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扫过他被法警死死按在墙上的狼狈身躯,最后落到地上那摊混合了鼻血和粉色液体的污渍上,像在看一滩证据的残骸。“用什么东西吓唬她了?”空气仿佛凝固了。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只有我那句冰冷的质问在回荡。法庭高大的穹顶下,那压抑的寂静如同一张巨大的网,罩住了所有在场的人。第六章 断裂的弦死寂。法庭里那种让人头皮发麻的死寂,只被地上那滩慢慢晕开的红水,还有我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限、几乎要炸开的弦拉扯着。我的目光钉在那个叫方助理的男人身上,喉咙里那句被血和冰裹着的质问砸下去,没听到回声,只看到他面皮下的肉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冷汗已经把他稀疏的头发糊在额头,惨白的脸色像是在漂白水里泡过。没等他那张嘴哆嗦出半个字,一个影子,高大沉重得像移动的棺材板,堵在了我前面。是那个保镖头子。他脸上没什么纹路,眼神像两块刚从冰库拿出来的铁,隔断了我和方助理之间最后的缝隙。空气里那股无形的压力陡然又沉了几分,是肌肉群绷紧时发出的、几乎听不见的低频轰鸣。小李在我身边下意识想把我往后拉。“沈律!小心!”我就像一尊被钉在原地的石像。我的全部感知都缩在一个点上——星星在我怀里那微弱却持续不停的抽噎,那温热的湿意透过我胸前的布料,每一滴都像烧红的烙铁。她的手臂被我死死固定在眼前,像一块无法忽视的罪证陈列板。那些新旧交叠、细密的划痕——新的还在沁出细小的血珠子,旧的结着扭曲的白痂——横七竖八地刻在那细得仿佛一碰就断的玻璃臂上。时间在这个瞬间像劣质胶水一样黏稠迟滞。终于,有人动了。动作的源头不是秦枭那个保镖,也不是法官。一个穿着灰色制服、看起来像是书记员里最年轻的女孩,脸色煞白,嘴唇嗫嚅着,壮着胆子从人群后面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包纸巾。雪白干净的一包,被她细白的手指紧紧捏着,指关节用力得发青,像一根脆弱的救命稻草。那抹白闯进我的视野。刺眼。可有什么用?能擦掉星星臂上的疤?能抹掉她身体里刻进去的疼?还是能当没看见法庭里这堆披着人皮比野狗还烂的杂碎?喉咙里一股腥甜猛地翻上来,带着无法控制的汹涌恶心。我没接那包纸。一个声音在我脑子里狂吼:逃!立刻!马上!我动了。不是走向法警,也不是走向门口。我直接一把抄起怀里这个轻飘飘、浑身是血的小小身体!动作近乎粗暴。星星被我猛地抱起,身体失重般往后轻轻一仰,一直死死捂着脸的左手无力地松开了一点,沾满鲜血泪水的脸颊下,露出小半个下巴,嘴唇紧闭着,像一条僵硬冰冷的小鱼。那双曾经装得像深渊寒潭的漂亮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破碎的水光,茫然而空洞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她的鼻血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汹涌了,变成蜿蜒的几道细细红线,在惨白的小脸上画出可怕的轨迹,最终汇聚在下巴尖,再滴落下来。滴在我早已染得狼藉一片的手背上。黏腻冰冷。“沈律!”小李冲过来想帮忙,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碰我还是碰孩子,脸上是急出来的汗珠和一片空白。我没看他,也没看任何人。眼神掠过那个保镖,掠过那个递纸的书记员,掠过混乱中被法警按在墙上的方助理,最后,像淬了毒的冰锥子,狠狠凿向那尊依旧钉在被告席第一排的冷酷人像。秦枭。他坐在那儿,身体笔直得像一块铸铁。刚才那个“小心”的念头似乎从未存在过。我的目光投过去的瞬间,他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那张英俊至极的脸庞上,覆盖着一种完美的冷漠,如同博物馆里精心维护、隔绝空气的雕塑。仿佛我怀里这个正在流血抽搐的小小人儿,地上这滩刺目的狼藉,整个法庭里被他搅成一锅腥臭烂粥的混乱,都只是发生在另一个遥远时空的、微不足道的小事。与他无关。甚至……不值得他投去半缕眼神。那眼神,比任何刀子都要快,都要痛。我最后一点残存的理智在触及他那刀锋般拒人千里的视线时,轰然碎裂!怀里孩子抽噎的震动穿透我的胸膛,震得我心脏也跟着抽搐。没有告别,没有解释,我抱着这个血腥、脆弱的负担,猛地转身!高跟鞋的鞋跟狠狠磕在沾了血水、湿滑冰冷的木地板上,发出短促刺耳的一声“嗒”!我几乎是拖着小李,像一头彻底疯癫撞开猎网的困兽,在法庭无数道或惊诧、或茫然、或带着无声评判的目光中,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那扇象征着公正却已经彻底沦为屠宰现场的高大木门!光线从走廊高高的彩窗斜射下来,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刺得人眼睛发酸。冰冷的空气裹挟着陌生的消毒水味劈头盖脸地涌来。但我好像什么也闻不到了。鼻腔里充斥着的,只有那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铁锈血腥,和我自己口腔里翻涌上来的绝望酸苦。耳边是星星压抑的、越来越弱的抽泣声,小李紧跟在后面沉重焦灼的脚步,和我自己粗重、像破风箱拉扯般的喘息,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震得耳膜生疼。我们闯进一家离法院只有几条街的小诊所。门框低矮陈旧,玻璃门上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画,推开时老旧弹簧发出吱嘎一声,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诊所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混着某种廉价地板清洁剂和若有若无的陈旧尘埃气息。空气闷闷的。不大的等候区零星坐着几个病恹恹的人,目光木然或带着点疲惫的好奇扫过我们这两个浑身狼狈的不速之客。前台小护士正端着搪瓷杯喝水,看到我胸前和手上浸透的血,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水呛住。“医生!医生!”她丢了杯子,声音都变了调。一个穿着洗得发灰的白大褂,头发花白、眼角带着深深疲倦沟壑的医生匆匆从里面掀帘子出来。大概是姓林,胸牌上的字迹有些磨损模糊。“怎么回事?”林医生看到星星满面的血污和在我怀里不正常的安静,脸色瞬间凝重。他那双看惯病痛的眼睛锐利地扫过星星的鼻部和手臂,眉头狠狠皱起。“孩子!快!抱进处置室!这边走!”他侧身让开通道,语速极快。我被一股巨大的推力推着,脑子浑浑噩噩,跟着林医生踉跄地冲进后面狭小的处置室。惨白的灯光在头顶滋滋作响,惨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墙壁是惨白的小方块瓷砖,冰冷的器械闪着惨白的光。白色,无尽的白色,将我和怀中这小小的污血生物围困其中。林医生动作麻利地戴上口罩手套。“扶孩子坐稳!头向前倾!”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对着小李和我吼道。小李手忙脚乱地帮我扶着星星软绵绵、还在轻微抽搐的上身。她那件沾满了血的旧裙子和小外套已经脱了下来,丢在角落一个蓝色的医疗废物桶里,像一团肮脏的破布堆。现在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小背心,肩膀细伶伶地露在惨白灯光下,锁骨深得吓人。她坐在处置台边缘,小脑袋被医生有力的手轻轻扶着往前倾斜。她极其配合,像个失去关节控制的人偶娃娃。林医生用镊子夹着浸透药水的棉团,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鼻腔里凝固的血块和脸上的血污。动作很轻很轻。星星像个失去了痛觉的木偶,一动不动,除了身体随着清理动作细微的颤抖和偶尔从喉咙里溢出的几声微弱气音,像坏掉的风箱。清理完鼻血源头,林医生眉头依然紧锁。他的目光落在星星那只刚刚被我强行按住的、现在裸露在冰冷空气中、布满新旧划痕的左前臂内侧。林医生的动作猛地顿住。口罩上方那双疲惫却洞悉一切的眼睛瞬间睁大,瞳孔倏然收缩!那里面闪过巨大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痛心!他几乎是猛地抬起头,严厉审视的目光如同两道钢锥,重重钉在我脸上!那些伤痕的形状、排列、深浅……对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来说,那根本不是意外伤!“……这伤怎么弄的?”林医生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低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冰渣子一样的寒意和压迫力。他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扫视,最终定在我的眼睛上,带着审视和不加掩饰的质问。“谁干的?”我被那眼神钉在原地,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顶顶。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个音节。耳边轰响着法庭里秦枭冰冷的目光,方助理临死般的恐惧,还有星星手臂上那一道道无声控诉的疤痕!巨大的罪责感和被撕裂的恐惧像两把冰冷的铁钳,狠狠夹住了我的喉咙。“……是我。”我的声音干涩得像在砂纸上磨。“刚刚……是我抓住她的手。”“我抓的!”旁边的小李急了,脸上涨红,抢着吼出来,声音又急又冲,想把我从那眼神的审判下解救出来,“医生!你别误会!沈……沈律师是为了看清孩子的伤!孩子在法庭上出了意外,流了好多好多血!吓死人了!我们……”“够了!”林医生陡然一声低喝,带着一种久经沧桑而累积出的无形威严,硬生生切断了小李语无伦次的辩解。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我的眼睛。那眼神里不再仅仅是医生对伤势的困惑和愤怒,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凝重的,混合着同情、了然和沉重忧虑的复杂情绪。他似乎透过我崩溃边缘的表情和动作,捕捉到了更黑暗的底色。他慢慢放下了手中的镊子和棉团,走向旁边的诊台洗手池。水龙头哗啦打开,冷水冲刷着他戴着薄乳胶手套的手。他侧着身,一边用力搓洗手指,一边开口,声音隔着水流声,异常沉重,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应激事件……会造成冲击性反应。”水流冲刷着他指缝间的血迹。“但这不是重点。”他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面对我。湿漉漉的手指向处置台上安静得如同小祭品的星星。“重点是这个孩子。”他一字一顿,每一个音节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我心上。“你们……是她的母亲和监护人?”我艰难地点头,喉咙被堵死。“多久了?”“什么?”“她手臂上的这种伤口。”林医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我的盔甲。“出现多久了?多久一次?每次……会在什么情况下触发?”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生锈迟钝的刀,在我心口来回撕扯。我张着嘴,却感觉空气凝固成块,堵在喉咙口。多久了?上一次……上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在酒店套房里,在她盯着屏幕上秦枭那张脸的夜晚?在飞机上,她默默划开平板时屏幕幽光照亮的侧脸?还是更早?在那些死寂的深夜,我因为高强度工作疲惫睡去,把她一个人留在黑暗中的公寓里?“……我……我……”我的声音破碎零落,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快要断掉的弦。旁边的小李也彻底哑了火,脸色煞白地看着处置台上安静躺着的星星,又看看我,眼睛里是同样的巨大空洞和无措。林医生沉沉叹了口气,眼神锐利如刀。“这孩子,”他看着星星,目光像在观察一具精密的仪器标本,冷静,犀利,直刺核心,每一个字都敲在我的命门上,“她身上没有明显的自发性社交信号。眼神回避,无言语回应。对疼痛刺激的反应阈值……异乎寻常地低,或者说……适应?又或者说……”他眉头锁得像铁疙瘩,“……根本是不在意?”林医生的目光转向星星那只布满伤痕的手臂,表情凝重得能滴出水来。“还有这伤——新的覆盖旧的,排列规律,精准平行。每一次下手的力度和深度……都太一致了。”他摇头,声音更低沉了,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们进行最后的宣判,“这不是一时冲动。是宣泄。是她体内失衡的巨大情绪压力,找不到外泄的阀门,最终……只能向自己释放毁灭性的破坏力。”他抬起眼,再次看向我。那双疲惫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坠了下去。“我能处理外伤,止住鼻血。”他用擦干的手指向处置台上的器械示意了一下,动作干净利落,但那疲惫感却更深地刻在了他眼角的皱纹里。“但我处理不了根源。”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墓穴里回荡的回声。“她现在就像……”林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最残酷也最精确的比喻,目光扫过处理台上那个苍白、无声、蜷缩着的瘦小身躯,“……一个快被看不见的洪水冲垮的小玻璃罐子。”“碎片……”他极其缓慢、沉重地吐出最后两个字。“……已经快要爆开了。”那声音轻飘飘的,落在我耳朵里,却像一座冰山轰然崩塌的巨响。小李的身体晃了一下,面如死灰,下意识地想去扶墙,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下。我所有的感官在那一刻瞬间被抽空。法庭的喧嚣、刺目的血、秦枭冰冷的眼神、方助理的恐惧……所有的色彩、声音、气味、温度都消失了。世界变成一片刺目的、嗡鸣的、冰冷的白。只剩下林医生那句残酷的、如丧钟般的回音——碎片……快要爆开了。我僵在原地,血液倒流,手脚冰凉。目光空洞而迷茫地投向前方。就在我的视野几乎要彻底陷入白炽的虚无时,我的视线不自觉地穿透混乱冰冷的空气,毫无目的地在狭小的处置室里扫过,落在了处理台旁边的角落里。在那个放着蓝色医疗废物桶、堆着星星染血衣物的角落地面上。孤零零地躺着一样东西。是星星那个被我从法庭血泊里匆忙捡起、又在我情绪失控把她抱离时掉落在地上的廉价粉色水壶。它像个被遗忘的破烂玩具,沾满了刚才滴落的血污和处置室冰冷的消毒水渍,塑料外壳在那片刺目的白色瓷砖地面上,变成了一小团模糊的、湿漉漉的脏东西。壶身上印着一个傻乎乎的米老鼠头像,咧着巨大的嘴在笑。原本亮眼的粉色被污血和灰尘染成了一片恶心的脏污。那咧开的笑容,在那片污秽中显得尤为扎眼,扭曲变形,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什么。扭曲。空洞。污秽。傻笑。像一个冰冷恶毒的诅咒图腾。嗡——那根绷了五年、撑着我一路从地狱爬上来的弦,终于。彻底。断了。第七章 镜中的鬼影水龙头没关紧。滴答。滴答。冰冷刺骨的水滴砸在诊所盥洗池冰冷的白瓷底上,每一声都像是砸在我绷到极限、濒临碎裂的神经末梢上。水滴在池底浑浊的、带着粉红色血丝的药水里,溅开一圈圈微小的、不断扩散又消失的涟漪。那声音像个钻头,在我脑子里缓慢地、持续不断地钻凿。我在干嘛?哦。洗手。林医生说要做点检查,让我把手上脏东西洗干净。水流哗啦啦地冲刷着我沾满干涸粘稠血迹的十根手指。水是冰冷的,刺骨的寒意顺着手臂往上爬。红色的污垢混着冰冷的水流,打着旋,流进不锈钢下水口那小小的深渊里。皮肤被洗得发白、起皱,冰得没有了知觉。可我还在洗。盯着那些旋转消失的红色丝缕,仿佛只要洗得足够久,足够用力,就能冲刷掉这令人窒息的半小时里发生的一切。……自残。……快爆开的小玻璃罐子。……碎片……林医生那句用最疲惫腔调宣判的冰冷话语,反复在我空旷冰冷的脑海里回荡、摩擦、切割。每一个字都带着粗糙的锯齿。脚步声在门外犹豫地响了几下,停住了。“沈、沈律?”是小李的声音,隔着处理室的门板传过来,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地试探。大概刚才被林医生一个眼神喝退,又被这沉重氛围压得喘不过气,不敢轻易推门。“星星……林医生处理好一些了,说止住血了,暂时稳定。让我问问……咱们后面……”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不知如何是好的茫然。后面什么?还回法庭吗?这官司怎么打?我们怎么办?孩子怎么办?他那“后面”两个字后面吊着千斤重担,又被他笨拙地生生咽了回去。我拧上水龙头。水流声骤然消失。世界死寂了几秒。指尖滴着冰冷的、没有颜色的水珠。我转过身,动作僵硬得像一个年久失修的提线木偶。处理室惨白的顶灯直刺下来,明晃晃地照在我脸上,让我一阵眩晕。我抬手挡了一下那刺目的光,指缝间溢出的光线正好落在旁边墙壁那面窄长的镜子上。镜面老旧,边缘被腐蚀,泛着一层模糊的黄晕。光线打在上面,如同隔着一层浑浊的污水看世界。镜子里的人影,猝不及防地撞入我的视线。一身污渍斑斑的高定黑西装,肩膀部位还有一大片深色可疑的暗沉——可能是抱星星时蹭上的干涸血迹混着药水,如同凝固的沼泽。精心打理的头发被刚才在法庭的奔逃和我自己无意识的抓挠弄得凌乱不堪,有几缕湿漉漉地贴在汗涔涔的额角。妆容?早就被汗水、混乱和被忽略的眼泪冲垮得一塌糊涂。眼妆花成两团浓重的黑影,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两拳,残余的口红不均匀地晕染到嘴角,咧出一个诡异、惨烈又疲惫的弧度。那嘴角向下沉重地坠着,牵扯出法令纹深刻得像刀砍的沟壑。脸色惨白。不是透明的那种惨白,是被抽干了所有血色后,浮着一层灰败的死气。眼睛尤其可怕——那双曾经在法庭上淬着寒冰、能钉死对手的鹰鹫般的眼睛,此时此刻浸泡在巨大的、空洞的茫然中。瞳孔深处,一点火星也没有,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寒冷的黑雾。没有光彩。没有焦点。没有怒火。甚至没有眼泪。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层冰封的壳,下面是彻底被烧焦的废墟,是巨大的、无声的深渊在吞噬一切。镜子里倒映着一个疲惫的躯壳,一个被掏空了所有精神气的主妇?或者一个输掉了身家性命,刚从破产法庭爬出来的可怜虫?唯独不是那个在庭审席上运筹帷幄、要将秦枭拖入地狱的复仇女神——沈默。一丝微弱的、带着电流底噪的嘈杂音乐声,从处理室外面的接待区模糊地传来。大概是前台小护士无聊打开了电视,不知调到哪个本地频道的深夜新闻间隙,硬挤进来的快餐式广告。一个夸张的男声在毫无感情地推销着什么。那点噪音打破了处理室里令人窒息的寂静。借着这点微弱的背景噪声,一道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低语自身后响起:“他看见了。”声音很轻,很平,带着一种非人的麻木感。就像在陈述“水开了”一样稀松平常。我猛地回过头!星星不知何时已经从处理台上坐了起来。鼻血已经处理干净了,脸颊上被用力擦拭过的地方还残留着几道红色的浅痕和微肿。她身上套着一件诊所里给小孩检查用的、宽大不合体的白色罩衫,布料又厚又硬,像是某种临时裹尸布,把她小小的身体整个罩住,像个被套进麻袋的脆弱玩偶。她光着两条细伶伶的小腿垂在处置台冰凉的边缘,两只小小的脚丫悬空着。左脚苍白,右脚脚踝上,那块刚擦掉血迹的皮肤下面,几道明显的指甲抓痕横陈着,结了新鲜的小痂。她没看我。那双眼睛,直勾勾地,聚焦在那面刚刚让我看到自己鬼影的老旧镜子上。瞳孔里倒映着镜中的景象——镜子里有我疲惫绝望的身影,也有她套在白罩衫里、苍白得像个幽灵的小脸。“谁看见了?”我的声音干哑,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劫后余生的混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星星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缓慢地、缓缓抬起她的左手。她的手指很细,瘦得指关节都突着。她指了指镜子。她指着的是——镜子里她刚刚受伤的脚踝。那几道新鲜的抓痕在白色灯光的直射下,显出一种刺目的、没有掩盖的脆弱。我的心脏猛地一缩!在法庭上!秦枭!那个冰冷的一瞥!“……是他?”那两个字几乎是我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裹着冰渣,“秦枭?”那个男人的名字在我舌尖滚过,是淬了最锋利的毒。星星的脖子动了动,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幅度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那双看着镜子的眼睛,依旧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止。”她补了一句。声音依旧是那种毫无波澜的平静。然后,她抬起眼,目光终于转向了我。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停了。她那小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只有那双眼睛里,一瞬间,极其短暂地,仿佛被按下了某个无形的开关,闪过一道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光!那光……锐利、冰冷、带着一种近乎机器般的扫描和穿透感!像精准的手术刀在剥开血肉!像狙击镜后锁定猎物咽喉时的绝对冷静!那不是孩子该有的眼神!那是秦枭!是法庭上,秦枭向我投来那束目光时一模一样的、冰冷锐利的穿透感!带着掌控一切的审视和极致的冷静!那眼神在她玻璃珠子似的瞳孔里一闪即逝。快得像幻觉。就在那道冷光敛去的瞬间,星星的头微微歪了一下,用一种完全不属于她的、近乎天真的、带着疑惑的口吻,轻轻问:“妈妈?”她的小眉头终于极其轻微地聚拢了一点点,眼神里是纯粹的茫然,“伤口……是不是脏的?”她用右手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伸过去,用手指碰了碰自己右脚踝上那几道新鲜抓痕的边缘。指腹蹭掉了一点刚结的薄痂边缘的血渍。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痛苦、极其可怕的事,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一种突如其来的、巨大的恐惧瞬间攥住了她!那麻木平静的面具在她脸上片片碎裂,露出下面赤裸裸的惊恐!她猛地抬起头,不再看伤口,而是看向我!那双刚刚还空茫一片的眼睛里,被巨大的无助和崩溃填满了!“脏!”她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像玻璃碎裂!“那里脏!不能被他看见!他会……他会……”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想起了某种超越她承受极限的恐惧源,巨大的词汇瞬间堵住了她的喉咙。她惊恐地低下头,双手像着了魔一样,疯狂地去抓自己右脚踝的皮肤!指甲狠狠地扣在那些刚结痂的伤口上!硬生生将那几道细微的抓痕抠开了!深红色的血珠迅速沁了出来,在她苍白的皮肤上蜿蜒流淌!混着她之前鼻子的血痕,在她脸上、腿上画下更加诡异的图景!“星星!”林医生的厉喝和我的尖叫同时响起!我和小李疯了般地扑上去按住她疯狂自毁的手!“不要!星星!松开!”我吼着,声音劈裂开带着哭腔,用尽全力去掰她死死掐着自己脚踝的小手!那小小的手指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指甲死死地嵌进皮肤里,抠得更深!她根本不理会我的力量和我撕心裂肺的呼喊!她的身体在我钳制下扭动挣扎得如同一尾离水的鱼,眼神完全被巨大的、无法理解的惊恐吞噬!她的视线死死黏在自己鲜血淋漓的脚踝上,嘴里反复尖叫着:“脏了!脏了!被他看见了!被他看见了!他会……会……”声音猛地戛然而止!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喉咙,挣扎和尖叫同时停止!那巨大的惊恐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空洞和茫然。她的身体软了下来,停止了所有动作,任由我和小李按着,两只眼睛失去了所有光彩,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某处虚空。仿佛刚才那场歇斯底里、自毁般的疯狂从未发生。只有那几道被她自己新抓开的、流淌着鲜血的伤口是真实的。血顺着她光洁纤细的脚踝流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她脚下的处置台上那冰冷的白色塑料面上。滴答。滴答。如同倒计时的秒针,砸得我浑身发冷。滴答。诊所狭小的接待区和处理区的隔断门外,模糊的电视背景音似乎清晰了一些。“好的……现在插播一条紧急新闻快讯……”那个深夜新闻主播职业化的、毫无波澜的声音,机械地念着导播刚塞给他的稿子。“……就在刚才,本台驻守在市中心法院外的记者发回最新消息……”主播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快速阅读滚动的提词器,“在今日上午备受关注的……嗯……那个牵涉秦氏集团的慈善基金案庭审中……”他的语气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定性词,“突发意外状况!休庭期间,据称与案件关键证据密切相关的被告方助理……在试图强行突破警方控制……”声音突然拔高了一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遭不明身份人士袭击后……重伤昏迷!目前已紧急送往市中心第一人民医院抢救,情况危急!”“另有一名儿童在此混乱过程中意外受伤,大量流鼻血!已被其母亲带离现场!目击者称该儿童似乎亦出现严重精神应激反应……”“目前事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稍后我们将在凌晨一点的特别直播节目中,为您带来更详细的……”砰!林医生几乎是暴怒地一把扯掉了诊所隔断门后面的那条脏兮兮的门帘!巨大的扯动声淹没了电视里主播那机械化的报道!我僵硬地抬起头。林医生脸色铁青地站在那里,胸膛因为压抑的怒火起伏着。他眼神复杂地扫过我们,扫过处置台上血迹斑斑、又恢复死寂的星星,最后,那目光如同沉重的铅块,沉沉地压在我的脊梁上。“你们到底他妈惹上谁了?”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愤怒,牙齿都咬紧了,“还有完没完?!”第八章 沉默的替身那个破水壶砸在地上发出的闷响,混着林医生那声带着火气的诘问,还没在狭小的诊所处置室里荡开。手机先响了。不是短信提示音那种廉价的滴滴,也不是我平时工作用的工作机那种板板正正的商务铃。是我的私人手机。一个用了五年的私人号码,安静得像死水,联系人少得可怜。此刻,它在我的裤兜里嗡鸣震动起来。声音突兀、尖锐、带着一种不祥的、要把人骨头都震散的麻劲儿,在这死寂冰冷的小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把电钻,狠狠扎进我的太阳穴。嗡——嗡——嗡——震动顺着大腿肌肉一路蔓延上来,激得我头皮瞬间炸开一股麻意!小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得猛地扭头看我,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彻底褪尽,嘴唇微微张着,眼神里全是惊恐和空白。时间仿佛被这单调却催命的嗡鸣拉长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滴、答。不是水滴。是血滴。星星脚踝上,被我硬生生抠开的新伤口处沁出的新鲜血珠,终于汇聚到皮肤紧绷的弧度尽头,不堪重负地挣脱,滴落下来。正好砸在处置台那冰冷的白色塑料边缘。粘稠的暗红色,在纯白的底色上炸开一颗小小的、不断扩散的红点。圆形的。像一个被标定的坐标。嗡——手机的震动还在持续。执拗地、毫无感情地持续刮擦着神经。它在找谁?谁会在此时,打到这个沉在冰冷海底的、连我自己都快忘记的号码?星星低着头,视线被自己那根细细的、沾着血污的手指吸引。她的指尖悬停在那滴新鲜血液炸开的小小图案上方大约半厘米的地方,轻微地颤抖着。像一个不稳定的指针,在血点的边缘颤抖、试探,却始终没有真正落下去触碰那团潮湿粘腻的腥红。她的瞳孔微微扩散着,倒映着那滴血污的形状。那里面似乎有什么更浑浊、更浓稠的东西在沉淀、翻搅。“你看,”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几乎像是气音,飘忽不定,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感,却冰冷地穿透了手机嗡鸣的噪声墙。她没有抬头看我,眼睛仍然死死地钉在那滴缓慢变形、沿着塑料面板微小弧度向下蔓延的血滴上。“圆的。”她的小手指轻轻画了一个小小的圈,指尖的颤抖幅度似乎小了点,悬在血迹上方,如同在指挥某种无声的仪式。“像爸爸实验室地上的……”她顿了顿,似乎在记忆的残片里翻找那个遗失的碎片,“……红的……油漆……”她的声音陡然卡住,像是被喉咙里什么东西堵死了。那些浑浊在她瞳孔里的东西瞬间翻涌、凝固!变成纯粹冰冷的恐惧!“红的是假的!”她猛地尖声叫道,那只悬着的手像被无形的烙铁烫到一样倏地缩回,紧紧攥成一个小拳头,指甲深深嵌进自己的掌心!身体也控制不住地往后缩!可处置台空间狭窄,她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巨大的惊恐扭曲了她苍白的小脸!“血也是假的!”她对着那摊还在扩散的红色液体嘶喊,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两条腿徒劳地在冰凉的塑料面上蹬踢着,脚踝上的伤口被摩擦得更大,更多的血渗出,混合着刚才的流下一条条歪歪扭扭的血痕。“假的!全是假的!骗我的!都在骗我!”她的尖叫高亢、撕裂,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比处置室那惨白的灯光还要刺眼!林医生那还带着未消怒气的脸瞬间再次阴沉下来,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小李扑过去想按住她乱蹬的腿:“星星!冷静!别动!”嗡——嗡——手机还在疯狂地震动!像一个在深海里不停击打沉船的不屈幽灵!两种尖锐到极致的声音——星星失控的哭号尖叫和手机执拗的死亡嗡鸣——疯狂地撕扯着这间密闭白色牢笼里的每一寸空气!要把所有人拖进听觉毁灭的深渊!我像个被钉在砧板上的活尸,僵硬地承受着这双重噪音的酷刑。每一次振动都像是狠狠锤在我心口那块冻结成冰的废墟上,震得冰屑簌簌剥落!每一次尖叫都刮擦着我仅存的神志!手指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我几乎是凭着一种行尸走肉般的本能,一点一点,将那部在兜里疯狂震颤挣扎的廉价老式手机,硬生生拖了出来。冰凉的塑料外壳沾上了我裤兜里之前蹭到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腻血污,滑腻腻的。机身在我颤抖的手掌中持续地、剧烈地震动着,震得我整个小臂都在发麻。嗡嗡的声音更响了,带着一种绝望的催促,直灌耳膜。屏幕是亮的。没有来电号码显示。没有名字。屏幕上只有两个冰冷、跳跃、被来电提示的光晕包围的方块字:【未知】。嗡——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巨爪狠狠攫住!那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冻结倒流!刺骨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四肢百骸!手指僵在接听和挂断那两个冰凉的虚拟按键上方,仿佛隔着屏幕都能触摸到对方投射过来的、带着无尽恶意的注视。打这个电话的人,知道我在这里。知道我这个号码。知道我现在正抱着谁。知道我身处何方,又处于何种彻底崩塌的绝境之中。林医生的怒吼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过来,伴随着星星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挣扎踢打塑料台面的砰砰闷响:“小李!按稳她!镇静剂!快给我——”嗡——那催命的震颤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瞬间爆发的恐惧和犹豫,猛地停下了!停了?死寂骤然降临。但这死寂比刚才的双重噪音更令人窒息。空气像是被瞬间抽成了真空。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个字:【未知】。仿佛屏幕对面那个巨大的、无声的阴影正通过这短暂的静默,俯视着我的一切挣扎。一秒钟?还是两秒?嗡——!!!更加剧烈、更加疯狂、如同濒死野兽垂死挣扎般歇斯底里的震动模式!再一次狂暴地在我掌心炸开!屏幕光芒似乎都因为这疯狂的模式而变得不稳定地闪烁起来!【未知】两个字像染血的魔影,疯狂地跳动!不是电话。是死亡通牒!是来自地狱的嘲弄!是秦枭!那股压抑到极限的冰冷火焰,终于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烧尽了最后一丝迟疑!烧空了所有恐惧!只剩下纯粹的、要将整个地狱都拖下深渊的暴虐!“接啊!”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耳边炸开!不是林医生的!是我的!血液冲上头顶!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了出来!那吼声像受伤绝望的母狼发出的凄厉咆哮,盖过了星星的尖叫和小李急促的安抚!就在我嘶吼出口的瞬间——那颗在屏幕顶端疯狂闪烁、代表着通话连接的绿色小圆点,极其突兀地——熄灭了。熄灭。如同被掐断脖子的禽鸟。震感消失得无影无踪。死寂。冰冷的汗沿着额角滑落,滴在我的眼睫上,模糊了视线。整个世界在疯狂旋转的嗡鸣后陡然抽离,只剩下心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沉重得像在敲碎肋骨。屏幕上只剩下一片冰凉的惨白反光,映着我失魂落魄、被汗水血污浸透的狼狈倒影,还有那两个依旧冰冷悬停的方块字:【未知】。连那点虚假的振动都消失了。像从未响过。像一个在窒息边缘戛然而止的噩梦。可掌心残留的冰冷麻痒感,屏幕上凝固的死亡印记,还有那骤然降临、令人窒息的空寂……都在嘲笑我。刚才那暴烈喷发的嘶吼,此刻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喉咙火辣辣的痛楚。身体所有的骨头都像是瞬间被溶解了,每一寸肌肉都酸软疲惫得无法支撑。我摇晃了一下,膝盖发软,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后退去。砰。后背撞上了什么东西。是墙角那个蓝色塑料的医疗废物桶。沉闷的撞击声。桶身似乎被撞歪了一些,盖子也歪了。桶里塞满了刚给星星擦过脸和处理伤口后丢弃的、浸满血迹和药水的棉球棉布,乱糟糟地堆成一团猩红肮脏的垃圾小山。星星那件染透了血的旧裙子和脏兮兮的灰色开衫就胡乱地搭在最上面。那堆血污垃圾的最顶端,被我撞歪的桶盖空隙下方,露出一个被压在下面、刚刚显露出来的东西。一个小小的、廉价的粉色塑料水壶。它被压在最底下,壶盖上那个咧着大嘴傻笑的米老鼠卡通头像的一只耳朵尖,正好从血污棉团的缝隙里戳了出来。塑料外壳上沾满了暗红的血迹和不明的药液污渍,还有几团黏糊糊的半透明鼻涕一样的浓痰物糊在壶身侧壁。那个咧嘴傻笑的米老鼠头像,在血污的包裹下,显得更加的诡异、扭曲、令人作呕!壶身下方,紧挨着那个被污血覆盖的大嘴傻笑米老鼠图案的旁边,有一小片没有被完全污染干净的地方。那里被人用某种尖锐的东西,也许是玻璃渣,也许是铁丝,也许是某片断裂的指甲——深深地划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母。刻痕很深,带着一种绝望的、泄愤般的力度。在惨白顶灯的照射下,那凹痕在污浊的塑料底色上显得尤其刺眼。S.T.A.R.我的眼珠子被死死钉在那几个被刻得歪歪扭扭的字母上!身体靠着冰凉的瓷砖墙,像被瞬间钉死,每一根神经都在发出无声的、濒临断裂的哀嚎!S.T.A.R.圣罗亚生命延续中心档案编号里的那几个字母!秦枭保险柜里那张冷冻胚胎文件上的编号首字母!第九章 骨灰瓮里的火那个印在塑料壶身上、被血污包裹着傻笑的米老鼠耳朵尖儿,像一个劣质恐怖电影里廉价的诅咒符咒。S.T.A.R.那几个字母,刻痕那么深,歪歪扭扭,仿佛是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刻骨恨意凿进塑料里的烙印。每一个字母都在控诉,都在尖叫。S.T.A.R.圣罗亚。那个冰冷的冷冻胚胎。那张藏在秦枭保险柜角落里的死亡通知。我的指关节咯吱作响,几乎要捏碎手里那部还在残留着虚假死亡嗡鸣的手机外壳。全身的血似乎都冲到了指尖,又在瞬间被冻结成冰。一股前所未有的暴虐冲动在四肢百骸里疯狂冲撞——冲上去!用这手机砸碎桶里那个肮脏的水壶!或者干脆砸碎眼前这片被诅咒的白墙!“……星星!看着我!告诉我!谁干的!”林医生那几乎撕裂喉咙的厉吼,如同最粗壮的麻绳,狠狠拽住了我这头即将失控的野兽!他吼声刚落,整个人已经如同暴怒的雄狮扑向处置台!处理台上,星星像是被刚才自己的嘶喊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软绵绵地瘫在冰冷塑料表面,眼神涣散,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林医生那带着薄乳胶手套的手如同铁钳,猛地卡住了星星单薄、还在微微抽搐的肩膀,试图将她从那种失魂的状态中摇晃出来!“星星!抬头!看着我!”林医生的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和巨大的焦虑而剧烈颤抖,“是谁?!是谁把那张纸塞给你的?!谁告诉你这些事情的?!”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着冰渣和火焰的锤子,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里。谁告诉她的?谁能在五年间,对着一个还在胚胎阶段就被夺走、被当成复仇工具培养的孩子,一遍遍灌输这种浸透了死亡和仇恨的密码?那个保险柜,那张文件,属于秦枭最深藏不露的阴私!怎么会出现在星星的记忆里?像一颗植入她脑中的炸弹!小李站在林医生身后,像根被暴风蹂躏过的枯草桩子,浑身发抖。他看着星星眼神空茫毫无回应的样子,看着林医生因绝望而赤红的眼睛,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恐惧捏住了心脏,脸憋成了紫红色。他想吼,想尖叫,想帮忙,张着嘴,却只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抽气声。他猛地抬起一只手,紧紧掐住自己那被愤怒、恐惧、无能为力扭结成一团的心口位置!那只手背上青筋暴凸,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处置室里所有混乱的噪音,星星无意识的抽泣,林医生粗重的喘息,小李喉咙里堵死的呜咽,诊所外那点模糊断续的电视新闻背景音……所有的声音都像隔着万顷海水,闷闷地、不真切地鼓噪。都被眼前那个水壶上的血色字母隔绝了。S.T.A.R.这几个黑色的刻痕,像黑洞的视界边缘。我的意识被它们死死攫住,不可抗拒地向下沉沦。沉进那个冰冷的柜门后面,沉向那份被秦枭视为最隐秘耻辱、又被林薇薇用最高效手段变成致命武器的——冷冻胚胎文件。圣罗亚生命延续中心。档案编号:SD-LW-001。关联委托人:秦枭。来源母体:沈清和。获取时间:五年前XX月XX日。状态:稳定(深低温冷冻保存)。状态……冷冻保存?我的视线像被冰封的探针,猛地穿透了那份被五年前那个崩溃雨夜锁定的、带着医院特有刺鼻消毒水味儿的文件!穿透了那些墨印清晰的、冰冷的铅字!一个巨大的、扭曲恐怖的疑问,带着冰棱碎裂的尖啸,如同从地狱深渊里伸出的鬼爪,狠狠撕裂了我所有残存的、看似合理的逻辑推断!“状态……稳定?”那个日期!秦若若失踪的日期!秦若若——那个躺在沈清和怀里五年的、假女儿失踪了!同一天!圣罗亚那边标注的“稳定”状态的文件时间戳!也就是说……在保险柜的档案里,“沈清和的胚胎”,依旧安全地、被低温“保存”着!它一直存在!状态标注着“稳定”!从五年前,一直到……一直到……什么时候?“不……”喉咙深处,一个无声的、带着裂痕的嘶鸣溢了出来。一个冰冷、黏滑、带着无尽恶意的漩涡瞬间将我拖入它旋转的核心!如果……如果保险柜里那份文件标注的胚胎状态一直是“稳定”,从未改变……那秦枭今天站在这里,为了她疯狂掩盖真相、不惜杀人灭口的动机……是什么?那个被他精心调换、塞进沈清和怀里、又被他在生日宴当天“巧妙失踪”的秦若若——她真的是林薇薇和他的女儿吗?那份保险柜里的冷冻文件,像一张从未被涂改、清晰得可怕的死亡契约!它冰冷地告诉我——秦枭自己的“血脉延续”,那个从沈清和这里强行掠夺、被技术封存、被视为家族污点而存在的东西……它依旧“稳定”地在某个液氮罐的深处沉睡着!那他何必费尽心机去偷换一个别人生的孩子?何必在五年后制造那场精心策划的“失踪”?逻辑像一面被重锤砸碎的镜子,瞬间布满蛛网般狰狞的裂痕!除非……除非秦若若的存在……根本就不是为了延续秦枭的血脉!她只是一个幌子!一个精心制作、用来套在沈清和脖子上让她窒息、让她变成笑柄、让她生不如死的……道具!而那个被锁在冷冻罐里、秦枭真正的血脉——那个被标着“SD-LW-001”、属于秦枭和沈清和的胚胎——他从来没想过让她活过来!他只想让她永远冻在不见天日的罐子里!让她成为沈清和灵魂深处一根永远不会拔除的毒刺!为了隐藏这个更深的、更加不堪入目的真相!为了掩盖这个他无法容忍的污点!所以他才需要秦若若!需要一个活着的、有温度的、能被沈清和抱在怀里叫女儿的道具!需要一个能随时被他“消失”、随时能拿出来证明“这是报应!沈清和,这是你活该!”的、完美的……替罪羊!“呵……”一个破碎的、像是从冰封千年的坟墓里挤压出来的、毫无温度的气音从我牙缝里挤了出来。声音出口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尖锐到无法呼吸的剧痛猛地攫住了我的喉咙!那不是物理的痛,是灵魂被最肮脏的真相狠狠捅穿、搅碎、再塞进冻土深处的冰冷钝痛!视野里的白炽灯开始剧烈地扭曲变形,诊所狭窄的墙壁开始旋转、坍塌。耳边星星微弱断续的抽泣、林医生还在徒劳嘶吼的质问、小李痛苦的呜咽……所有的声音都化成了一片巨大而尖锐的嗡鸣!我的身体晃了一下,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推着向后倒去。后腰再次重重撞在了那个肮脏的蓝色医疗废物桶的边缘!桶身剧烈地晃了一下!桶里那堆血污浸透的棉花、纱布、被丢弃的罩衫……因为这猛烈的一撞,如同被惊扰的蛆虫般涌动了一下!那个被压在最下面、壶盖上还戳着一只染血米老鼠耳朵的粉色水壶,终于被撞得彻底暴露了出来!它斜斜地躺在血污垃圾的最上面。壶身完全裸露。廉价的劣质粉色塑料。沾满干涸血迹、药水和不明粘液的外壳。那张咧着大嘴、在血污里傻笑到扭曲的米老鼠脸。就在这张令人作呕的卡通脸下方,那片刻着“S.T.A.R.”字母的地方旁边。一个小小的金属物件,像是被刚才的撞击从桶里其它垃圾下面震了出来,落在那堆脏污里。它就静静地躺在“S.T.A.R.”那几个字下面,被血污半掩着。一个小小的、圆形的、样式极其普通的——录音笔。没有品牌标识。塑料外壳磨损得厉害,看不出新旧。顶端那小小的、金属材质的录音孔,此刻正沾着一滴小小的、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珠,反射着屋顶惨白的寒光。像个等待审判的沉默见证者。第十章 审判那东西。那个躺在医疗废物桶顶层的血污垃圾堆里、沾着一粒暗红血珠的圆形金属小点。录音孔。一个廉价、磨损、没有任何标识的、最普通的微型录音笔。它就躺在“S.T.A.R.”那几个带着绝望刻痕的字母旁边,像个沉默的、肮脏的墓碑。嗡——脑子里的那片空茫嗡鸣瞬间被抽干。所有的声音——星星无意义的抽噎、林医生粗重的喘息、小李喉咙里堵塞的呜咽、诊所外时断时续的广播噪音——都消失了。世界只剩下那个沾着血的反光小孔。我的身体完全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或者说,大脑只剩下一道被死亡刻痕烧灼出的、无法违背的本能指令。冲上去!我的手指——那几根沾满血污、冰得发僵的、骨节凸起如同枯枝的手指——像被那粒暗红的血珠点亮的毒蛇,猛然弹了出去!目标只有一个:抓住它!扑过去的瞬间,带起的风几乎将那个塞满肮脏血腥垃圾的蓝色塑料桶整个撞翻!桶身发出刺耳的、塑料扭曲的呻吟声,盖子被撞飞出去,砸在处置台冰凉的金属腿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桶里那些纠缠着血迹和消毒药水气味的棉团、纱布、带血的衣料,像被惊醒的腐肉蛆虫一样轰然炸开,飞溅到处理台边缘,落到地上!那个小小的、冰冷的、沾着血珠的录音笔,随着垃圾的喷溅翻滚了一下。就在它即将滑落进更深的污秽之前——我的指尖碰到了它!冰冷!坚硬!比刚才的手机外壳更粗糙!棱角硌在绷紧的指腹皮肤上!抓住了!指甲死死地抠进塑料录音孔周围的凹槽里!用尽全身力气、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将它攥在掌心里!金属外壳边缘的毛刺划破了我紧绷过度的手心皮肤,一丝新鲜的刺痛传来,混合着上面粘腻湿冷的污血和药水糊液。几乎就在我攥紧那根该死的录音笔、将它死死困在掌心里的同一秒——诊所那道隔绝着接待区和处理室的、只挂着条破布帘子的门框处,光线猛地暗了一下!一个影子!一个极其高大、沉重得如同移动铁棺材般的影子!将门外本就有限的光线瞬间吞噬了大半!是那个保镖!秦枭的那条头号鬣狗!他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这家破诊所!他不能知道!他怎么会堵到门口?!处理室里惨白的顶灯在那堵人形铁塔的阴影里变得黯淡。空气像是被那巨大的存在感瞬间压成了铁板!冰冷、窒息的铁板!脚步声沉重得如同闷鼓,踩在接待区略薄的地板上,每一步都震动着我脚下冰冷瓷砖的每一寸神经末梢!他的目标极其明确——这里!这条狭窄的处置室走廊尽头!目标只有一个!我!还有我手心攥着的、这支刚在地狱垃圾堆里现了形的……死亡钥匙!“妈妈……”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如同刚从最深的噩梦里挣扎浮上水面的气音,毫无征兆地自我身后响起。是星星。那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缕将断未断的游丝。却像一把最细小的钩子,瞬间钩住了我所有紧绷的神经!我猛地回头!处置台上。星星不知何时已经自己撑起了小半个身子。她那件过于宽大的、作为临时罩衫的白色病号服一边肩膀垮了下来,露出细伶伶的锁骨和一小片病态的苍白皮肤。那上面还残留着之前被我硬拽手腕留下的、清晰的、带着血痕的红印子。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弓着,像一片被折断的芦苇。她的眼睛。那双在法庭上空洞无神像个玻璃珠子的眼睛,在诊所这破旧惨白顶灯毫无保留的、刺目到残酷的强光照射下……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样子。没有穿透一切的扫描仪冷光。没有茫然失焦的深渊黑雾。没有惊恐崩溃的歇斯底里。只有一种最原始的、属于五岁孩子看到最亲之人遭受巨大痛苦时本能的、纯粹的、带着巨大困惑和深切恐惧的……悲伤。那双倒映着我身影的瞳孔里,水汽弥漫开来,迅速凝聚成晶亮的液体,溢满了她纤长的、如同雨蝶扑朔的睫毛。温热的液体顺着她苍白、尖削的小下巴,一滴,一滴……砸在她按在处置台塑料面板上、因为支撑身体而微微用力的那只小手旁边。没有泪。那滴落下来的液体,混浊、粘稠、带着粉红色的血丝!鼻血又无声地淌了下来!这一次,没有剧烈挣扎,没有尖叫。只有沉默的、如同小溪般从她一边鼻孔静静流出的猩红液体!在她尖尖的下巴汇成一小股,再滴落在惨白的塑料面上!啪嗒。啪嗒。像心脏破裂时流出的粘稠血浆。“妈妈……”她又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含混在鼻腔的血液里,带着浓重的湿气和水泡破裂的粘腻感。那双被血水和泪水彻底模糊的、纯粹悲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她的小小的、沾着自己鲜血和泪水的右手食指,极其缓慢地、颤抖着抬了起来。指向我的脸。“妈妈……这里……”她的指尖在半空中轻轻点着,指着我的眼睛下方,“……流血了。”不是鼻血。是泪。一直忍到现在、一直烧灼在心口、一直以为被复仇的冰彻底冻住的……泪。随着她的指尖点出的方向,一滴滚烫的、咸涩的、混杂着血污和无限苦痛的液体,终于,再也无法承受头颅沉重的负担,顺着我僵硬麻木、满是汗渍血污的脸颊边缘,滚落下来。它滑过我紧绷的下颌,在我的下巴尖悬停了短暂的一瞬,最终……滴落。无声地砸在我紧攥着那根录音笔、指甲抠得指骨发白的拳头上。血液和泪水的混合物,如同滚烫的硫酸,灼烧着我手背的皮肤,也灼穿了我最后仅存的那层名为“沈默”的冰冷硬壳。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悲伤洪流,伴随着那滴灼热的混合液体带来的滚烫感,如同决堤的地狱熔岩,瞬间冲垮了所有堤坝!将我彻底淹没!摧毁!眼前一片模糊的、闪烁的光晕。耳中是隔绝了现实的、血液冲刷血管的轰隆声和遥远而微弱的心跳。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抖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失控地痉挛。膝盖再也支撑不住这沉重的绝望和悲伤之重,软软地朝冰冷肮脏的地面跪倒下去!视野剧烈地摇晃、旋转。模糊的视野边缘,处置台惨白塑料面板的边缘、那堆积的脏污废物、甚至角落里那个蓝得刺眼的垃圾桶……都像水波里的倒影一样扭曲变形。唯一清晰的画面,是被这剧烈的眩晕和泪水扭曲的焦点中心——星星那双被血泪彻底模糊的眼睛。纯粹的悲悯。纯粹的疼痛。还有……属于五岁孩童纯粹的认知回归。“……别哭。”她的声音被涌上喉咙的血堵得含糊不清,却像一把最精准的解剖刀,剖开了我层层冰封的盔甲,露出下面鲜血淋漓、脆弱不堪的本来面目。“……疼。”她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小眉头极其轻微地蹙起,是那种原始的、对于疼痛的感知,而非自残引发的应激反应。妈妈疼。我也疼。我们……都在疼。轰!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心底敲响!我再也控制不住!一直被我死死攥紧的右手——那只紧握着冰冷录音笔、几乎要把塑料外壳和金属元件彻底捏成齑粉的拳头——因为身体绝望的抽搐和脱力般向下跪倒的趋势,手臂完全不受控制地向下抡去!噗!一声沉闷、短促的,如同什么东西被狠狠砸进肉堆里的声音。紧握的拳头,带着我的全部身体力量和那份撕心裂肺的崩溃巨力!硬生生地、精准无比地……狠狠地砸在了身侧地上!那个装满肮脏血污废物、刚才被我撞歪、又被我扑抢录音笔的动作再次掀翻大半、如今垃圾散落出来的蓝色医疗废物桶的……硬塑料内壁上!硬碰硬!巨大沉闷的撞击声瞬间炸开!握紧的拳头与硬质塑料桶壁在零点几秒内挤压摩擦爆发出的剧痛,几乎让我的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但更响亮的——是那声同时发出的!“咔哒!”一声极其清脆、清晰、在诊所狭小空间里带着清晰回音的机械开合声!是录音笔顶端那个隐蔽的微型机械开关被我暴力撞击桶壁的动作,直接顶开了!我根本没有按任何地方!是剧痛之下紧握拳头的本能力量!是通过坚硬塑料桶壁传递的巨大对冲撞击力!直接激活了这支被我攥在手心、承受了我全身重量倾轧、又被狠狠抡在塑料桶壁上的破录音笔的内部机械开关!开关键顶开了!开关顶开的同时——嗡——嗡——滋啦……一阵熟悉的、带着低劣喇叭回放时产生的电子噪音和嘶嘶电流杂音的音频播报提示音,立刻从那个沾着血滴的录音孔里传了出来!虽然音质低劣,如同破锣,但在死寂的处置室里却响亮得如同惊雷!这破机器它竟然……它甚至都没有播放键!只有一个物理开关!开启后直接播放?!刺啦——刺啦——一段短暂但极其清晰的电流杂波干扰过后,一个熟悉到让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女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压制过的强作镇定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颤抖,硬生生冲破了那劣质喇叭的嘶声!“……秦院长!您看!这是秦先生委托我们实验室……最核心的服务!您放心!手续绝对齐全!”女人的声音被电子杂音切碎了一点,显得格外刺耳,“……只是,秦先生本人那方面的活性……检测报告您看过了吧?这数据确实……差得太远!所以我们之前提供的报告,上面……嗯,‘父系’那部分……数据源是严格依照秦先生提供的‘标准最优数据组’模拟生成的!”录音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哗啦声和一个老年男人威严的咳嗽声。“……林护士长,你这可是在手术记录上造假!”那老男人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威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试探,“风险太高!一旦败露……”林薇薇的声音立刻拔高了一点,透着一股不顾一切的亢奋和赤裸裸的诱惑:“秦院长!秦先生说了!只要我们的孩子……我的孩子!将来能名正言顺挂上秦氏唯一继承人的名分!成功植入并让那个女人顺利生产!您个人在苏黎世银行私人账户里的那个小目标……”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谄媚和精明算计:“……后面加个零!马上生效!”短暂的沉默。只余电流嘶嘶作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等待着一场肮脏交易的最终裁决。“……还有!”林薇薇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尖利急促,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辣,“……那女人自己带来的那份!那个冷冻的……绝对绝对必须清除!当成医疗废弃物!彻彻底底!一丁点痕迹都不准留下!秦先生绝不能……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还有它的存在!”她的声音扭曲变形,如同夜枭在泣血诅咒!清除……医疗废弃物……彻彻底底……轰——!!!一股滔天的、混杂着血泪和无限冰冷的疯狂笑声,如同失控的熔岩,猛地从我完全失控的喉咙里喷发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笑声扭曲、破碎、带着咳呛和泪水的咸涩!如同指甲刮过生锈铁皮!像疯妇在坟茔上捶打棺材盖!笑声中裹挟着摧毁一切的绝望和洞悉一切丑陋真相的暴虐!清除?废弃物?为了一个用别人的数据造出来的假种!为了他秦家那虚假荣光的继承人!彻彻底底清除掉……他自己真正的——“——女儿啊!!!”最后那三个字,我是撕扯着破裂的声带、用尽胸腔里最后一口腥甜的血沫,从烧焦坍塌的灵魂深处生生吼出来的!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绝望的锯齿,刮过这狭隘窒息的空间!我的笑声和吼声在狭小的处置室里如同炸雷般回响、震荡!带着歇斯底里的崩溃!带着足以燃尽一切的温度!处置台上,星星那一直在流鼻血的、被泪水血水模糊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愕”的表情!她那双清澈得终于映出人间景象的瞳孔里,被我这歇斯底里的狂笑和那穿透灵魂般的尖吼彻底覆盖、占据!她的身体随着我的狂笑和吼声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双刚刚回归清明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更巨大的、更痛苦的漩涡再次开始疯狂地旋转、凝结、试图再次将她的意识吞噬!林医生呆立在处置台旁,像是被雷劈中的化石!他脸上那暴怒、焦虑、担忧混杂的神情彻底僵死!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理解的震惊和荒谬感!那录音笔里传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职业认知底线上!小李更是“噗通”一声,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直接软倒瘫坐在满是污秽的地上!脸色惨白,眼神呆滞,嘴巴大大地张着,如同岸上窒息的鱼,发出无声的嗬嗬喘息!诊所处置室厚重的金属门框处。那道高大、沉默、如同铁塔般矗立在那里、彻底堵死了最后一点光线的保镖身影——在录音笔劣质喇叭播出的最后那句“彻彻底底!一丁点痕迹都不准留下!”和林薇薇那声如同恶鬼尖啸的诅咒余音,以及我暴发的、撕裂一切虚伪笑声的共振中——极其不易察觉地。摇晃了一下。那绝对服从、不带任何个人情感的、冰冷的身体线条。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轻微的、不稳定的晃动。仿佛那道由钢铁意志和残酷训练塑造的躯壳深处,某些核心的、支撑他一切行动的东西……被那段录音带来的、超越了职业界限的、最赤裸的真相……被动摇了根基。我的身体脱力般软倒下去,脸颊重重贴在肮脏冰冷的瓷砖地上。黏腻的污血和药水糊了我半边脸。视野最后的残影里,是星星那因为巨大冲击而再次被漩涡吞噬、逐渐失去光亮的眼睛,和她脚下处置台塑料面板边缘,那个小小的、沾着她自己血迹、被我狂笑唾沫溅上去、正持续不断自动播放着地狱音频的……廉价粉色塑料水壶。水壶上,米老鼠还在咧着沾满血污的大嘴傻笑。S.T.A.R.那几个字母的刻痕,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墓碑上永恒刻印。录音还在继续,嘶嘶啦啦,像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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