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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8: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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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渊把离婚协议甩在我脸上:“签了,给薇薇捐骨髓。” 我摸着三个月孕肚轻笑:“抽我的血,不怕遭报应?” 五年后机场重逢,他红着眼拽住我女儿:“她是谁的孩子?” 怀里的小团子突然指着大屏幕:“妈妈,那个坏叔叔好像在哭。” 我拉紧孩子的手头也不回:“别回头,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冰冷的液体顺着输液管滴落,在透明的管道里汇成一道细小的、持续不断的溪流,无声无息地淌进我的血管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医院的冰冷气味,一丝一缕,固执地钻进鼻腔,冻得人指尖发麻。我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目光空洞地落在天花板上。那里有一条细细的裂缝,蜿蜒着,像一道丑陋的疤痕。我数着天花板上那些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纹理,试图把意识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剥离出这间充斥着绝望气味的病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却又像一块巨石砸在死寂的水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皮鞋踩在光洁地板上的声音,笃,笃,笃,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人心跳的间隙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由远及近。尉迟渊。这个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口最嫩的地方,滋滋地冒着痛楚的白烟。他来了。为了他的白月光,他的心头肉,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叶薇。我甚至没有力气偏过头去看他。眼角的余光只能捕捉到他昂贵的手工西裤裤线,笔直得像两把出鞘的刀,泛着冷硬的寒光,停在我的床边。那冰冷的布料,几乎蹭到了我露在薄被外的手背。然后,一叠纸带着纸张特有的、略显尖锐的触感,不轻不重地拍在了我的脸颊上,又顺着滑落下来,散乱地盖住了我的胸口。纸张边缘刮过皮肤,留下一点细微的刺痛。“签了。”他的声音响在头顶,平静得像暴风雪来临前冻结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没有询问,没有解释,只有两个冰冷的字,裹挟着命令式的寒意,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我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柔软的肉里,留下几个新月形的印痕。那点微弱的刺痛,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我还清醒的锚点。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天花板的裂缝上移开,一点一点,对上他俯视下来的目光。尉迟渊站在逆光里,窗外惨白的日光勾勒出他挺拔冷峻的轮廓,却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只留下一个深邃的、看不清情绪的剪影。但我知道,那双向来深邃如寒潭的眼睛里,此刻必然只有一种情绪——为了叶薇而燃烧的焦灼,以及……对我这个“工具”的、毫不掩饰的厌烦与不耐。目光向下,落在那散乱在我胸前的纸张上。加粗的黑体标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瞳孔里——离婚协议书。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狠狠拧了一把。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涌上喉咙口,又被我死死地压了下去。三个月了……我肚子里那个脆弱的小生命,才仅仅三个月。这个他完全不知道存在、或者说根本不屑于知道存在的孩子。我艰难地抬起一只手,那只没有扎着输液针的手,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覆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隔着薄薄的病号服,掌心下是温热的皮肤,是那个正在悄然孕育的、与我血脉相连的生命。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力量,似乎正透过掌心传递过来。指尖的冰凉似乎被那一点微弱的暖意驱散了些许。我深吸了一口气,那消毒水的味道瞬间灌满胸腔,呛得人想咳嗽。我极力压下喉间的哽塞,抬起头,迎向他冰冷目光的深处。嘴角努力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试图勾勒出一个弧度,却感觉僵硬得像冻僵的木头。“尉迟渊,”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个音节都刮擦着生疼的喉咙,“抽我的血,抽我的骨髓……去救你的薇薇?”我顿了顿,感受着掌心下那个小生命无声的搏动,那是我此刻唯一的依仗和勇气来源。目光死死锁住他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只映着他人倒影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那句话,带着一种近乎诅咒的平静:“你就不怕……遭报应吗?”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窗外那点微弱的光线似乎也暗了下去。尉迟渊的身影完全笼罩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冷的黑色雕像。他俯视着我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直直刺来。那里面翻涌着浓重的戾气和一种被冒犯的、高高在上的震怒。他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让人窒息。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脆弱的胸腔,仿佛下一秒就要破膛而出。但我没有退缩,只是更紧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那里,是我最后的城池。他没有说话。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几秒,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然后,他动了。他猛地俯下身,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攥住了我那只覆在小腹上的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捏碎我的骨头。冰冷的指环硌得我腕骨生疼。我的呼吸瞬间一窒,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报应?”他冰冷的唇几乎贴到了我的耳边,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阵战栗,那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深渊传来,每一个字都裹着刺骨的冰碴,“漆雕棠,收起你那套可笑的把戏。薇薇等不起!”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加收紧,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粗暴地、几乎是拖拽着,将我的手臂从腹部扯开,用力按在了身侧的床沿上。那冰冷的金属床沿硌着我的手肘,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你的血,你的骨髓,能救薇薇的命,是你这辈子唯一的价值!”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签了字,乖乖躺好。别让我再说第二遍。”手腕上传来清晰的痛楚,伴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我被他强行按在床沿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视线无法控制地模糊起来,一层滚烫的水汽迅速在眼底凝聚,灼烧着眼眶。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牙齿深深嵌入柔软的唇肉里,尝到一丝咸腥的铁锈味。不能哭。在这个男人面前,眼泪是最廉价的武器,只会让他更加鄙夷。我用力眨了一下眼,将那几乎要决堤的酸涩狠狠逼退回去。目光越过他冰冷如刀锋的侧脸轮廓,越过他肩膀上昂贵的西服面料,投向病房门口那个一直安静伫立的身影。叶薇。她就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素净得近乎苍白的病号服,宽大的衣服越发衬得她身形纤细,弱不禁风。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是淡淡的粉色,像一朵被风雨摧残过的、随时会凋零的百合花。她的眼神怯怯的,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无辜和脆弱,小心翼翼地望向尉迟渊的背影,又飞快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不安,瞥向我这边。当我的目光与她猝然相接时,她像是受惊般猛地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门框里又躲了躲,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剧烈地颤抖着,迅速垂了下去。那副样子,当真是我见犹怜,足以勾起任何男人最原始的保护欲。“阿渊……”叶薇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一种气若游丝的飘渺感,打破了病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你别……别这样对棠棠姐……我……我可以等的……”她说着,眼眶瞬间就红了,晶莹的泪水迅速蓄满,欲落不落,悬在长长的睫毛上,更添几分凄楚可怜。尉迟渊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在听到叶薇声音的那一刹那,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他猛地转过头去,方才面对我时那冻彻骨髓的冷酷和戾气,如同春阳融雪般瞬间消融殆尽。他的眉头紧紧蹙起,深邃的眼眸里只剩下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焦灼。“薇薇!”他的声音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的温柔,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眼前的琉璃美人,“你怎么出来了?医生说了你需要静养!快回去躺着!”他几乎是立刻放开了钳制我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朝着门口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走去。他的背影,对着我时是坚硬的、冰冷的城墙,对着叶薇,却柔软得像一片随时可以供她依靠的港湾。手腕上那令人窒息的桎梏消失了,只留下几道清晰的、泛着青紫的指痕,火辣辣地疼着。我像一截失去支撑的木头,僵硬地躺在那里,看着他宽厚的背影毫不犹豫地远离我,走向另一个女人。他走到叶薇身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环住她单薄的肩膀,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叶薇顺势软软地靠进他怀里,将苍白的小脸埋在他昂贵的西装前襟上,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啜泣起来。尉迟渊低下头,下巴几乎抵着她的发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着安慰。那温存体贴的姿态,与我记忆中那个冷酷的丈夫判若两人。我的目光越过他们依偎的身影,落在病房门口冰冷的地砖上。那里,散落着几张纸页,是刚才被尉迟渊甩过来、又被我挣扎时扫落到地上的离婚协议书。白纸黑字,在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小腹深处,似乎传来一阵微弱的悸动。像一条小鱼,在深海里轻轻地甩了一下尾巴。很轻,很细微,却无比清晰地传递到我冰冷的掌心。孩子……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决绝,如同汹涌的暗流,瞬间冲垮了心口那道摇摇欲坠的堤坝。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无声地洇湿了头下洁白的枕套。我死死地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呜咽。够了。漆雕棠。真的够了。五年后的云城,空气里永远漂浮着一种混合了海腥味和汽车尾气的特殊气息。傍晚时分,老城区狭窄的筒子楼楼道里,光线已经十分昏暗。声控灯时灵时不灵,此刻就固执地沉默着,任由黑暗吞噬着狭窄的空间。我一手提着刚从楼下小超市买回来的打折鸡蛋和一把蔫了吧唧的青菜,另一只手紧紧牵着一个扎着两个歪歪扭扭小揪揪的小女孩。她另一只小手里宝贝似的攥着半根快化掉的草莓味棒棒糖,粉色的糖浆黏糊糊地沾满了她小小的手指。“妈妈,慢点走,啾啾的糖糖要掉了!”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抗议着,努力仰着小脸看我,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好,啾啾小心脚下。”我放慢了脚步,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刻意的温柔。楼梯陡峭,水泥台阶边缘磨损得厉害,坑坑洼洼。我每一步都踩得很小心,既要顾着自己手里容易磕碰的鸡蛋,更要紧紧牵好身边这个蹦蹦跳跳、对危险毫无概念的小人儿。终于爬上五楼,掏出钥匙打开那扇油漆斑驳的铁门。一股熟悉的、混杂着陈旧家具和廉价泡面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不到四十平米的房间,被隔成了小小的两间,局促却收拾得异常整洁。小小的客厅兼餐厅里,一张折叠小方桌占据了大部分空间。“啾啾洗手手,准备吃饭了。”我把东西放在狭小的厨房台面上,打开灯。昏黄的白炽灯光勉强照亮了这片小小的空间。“好哦!”啾啾响亮地应了一声,熟门熟路地搬过她专属的小板凳,踮着脚尖拧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伴随着她不成调子的哼唱。我动作麻利地烧上水,撕开两袋最便宜的袋装泡面。水很快开了,白色的蒸汽带着浓重的味精调料味升腾起来,模糊了眼前一小片视野。我把面饼和调料包一股脑倒进去,用筷子搅散。面条在滚水里翻腾舒展,散发出廉价却足以果腹的香味。“妈妈,今天幼儿园王老师表扬我画的画了!”啾啾洗好了手,坐在小桌子旁,晃荡着两条小短腿,一脸兴奋地向我汇报,“她说我画的小兔子特别可爱!眼睛大大的!”“是吗?啾啾真棒!”我把泡好的面端上桌,一碗放在她面前,一碗放在自己这边。红油汤底上漂浮着几点脱水蔬菜,显得格外寡淡。我拿起筷子,小心地帮她把面条拌开,吹了吹气,“那啾啾要多吃点,长得壮壮的,以后当大画家!”“嗯!”啾啾用力点头,拿起她的小勺子,笨拙却努力地开始对付碗里的面条。她吃得小脸都埋进了碗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电视是房东留下的老旧款,屏幕不大,还带着厚厚的边框。我随手按开,调到本地的新闻频道,音量调得很小,当作吃饭的背景音。新闻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无非是些市政建设、经济数据之类的内容。“妈妈,这个面面有点辣……”啾啾吐了吐被辣得红红的小舌头,端起旁边的小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下次妈妈买不辣的。”我看着她被辣得皱成一团的小脸,心里一阵发酸,伸手抽了张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沾到的油渍。就在这时,新闻画面切换。背景音乐也变得略微激昂庄重起来。主播的声音清晰了几分:“……备受瞩目的尉迟集团与叶氏集团战略合作签约仪式暨尉迟集团总裁尉迟渊先生与叶薇小姐订婚典礼,将于今晚在希尔顿酒店盛大举行。两大商业巨头的联姻,标志着……”屏幕上出现了一张高清的现场照片。水晶吊灯璀璨夺目,衣香鬓影。画面正中央,男人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身姿挺拔如松。他微微侧身,手臂绅士地环在一个穿着白色曳地长礼服的女子腰间。那女子妆容精致,笑容温婉,正是叶薇。男人俊朗非凡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属于上位者的矜持微笑,微微低头,专注地凝视着怀中的女子,眼神深邃,仿佛盛满了万千柔情。正是尉迟渊。五年时光,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更加成熟、更加深不可测的冷峻魅力。他站在聚光灯下,依旧是那个站在云端、睥睨众生的天之骄子。而我,和他怀里的叶薇,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握着筷子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我下意识地迅速移开视线,仿佛那屏幕上的画面带着灼人的高温,会烫伤眼睛。“妈妈?”啾啾敏感地察觉到我瞬间的僵硬,抬起小脑袋,疑惑地看着我,又顺着我刚才的目光,懵懂地望向那个小小的电视屏幕。就在这时,屏幕上的画面似乎给了尉迟渊一个特写镜头。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被放大,占据了整个电视屏幕。啾啾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小嘴微张着,沾着一点油渍和面条碎屑。她歪着小脑袋,看了足足有四五秒钟。然后,她伸出那只还沾着黏糊糊糖浆的小手指,直直地指向电视屏幕里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用她特有的、带着点奶气的、天真无邪的声音,清晰地说道:“妈妈,你看!电视里那个坏叔叔……他的眼睛,怎么好像……在哭哭啊?”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片空白。只有啾啾那句稚嫩的话语,像魔音一样在耳边反复回荡。坏叔叔……在哭?我猛地再次看向屏幕。镜头已经切换,尉迟渊那完美无缺的、带着商业微笑的脸庞一闪而过。哪里有什么眼泪?只有属于成功者的意气风发和掌控一切的从容。是孩子看错了?还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巨响。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起,直冲头顶。我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手,“啪”地一声,用力按下了电视机的开关键。刺眼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瞬间消失。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泡面残留的、廉价的香味,和老旧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弱的电流嗡鸣声。光线骤然暗下,啾啾似乎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小身子瑟缩了一下,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瞬间蒙上了一层不安的水汽,怯怯地看着我:“妈妈……啾啾说错话了吗?”那怯生生的眼神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我瞬间竖起的坚硬外壳。我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口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股莫名的恐慌,努力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僵硬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没有,啾啾没有说错话。”我的声音有些发紧,尽量放得轻柔,伸手将她脸颊上沾着的一根面条轻轻拂去,“是电视里的人……离我们太远了,啾啾看花眼了。快吃面,凉了就不好吃了。”我低下头,拿起筷子,机械地搅拌着自己碗里早已糊成一团的面条。红油汤底凝结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油脂,漂浮在浑浊的汤面上,看着就让人毫无食欲。胃里像是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啾啾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黑掉的电视屏幕,小脸上还是带着一丝困惑,但终究是听话地重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继续吃面。勺子磕碰着碗沿,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片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我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碗里,把那些糊掉的面条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尉迟渊那张脸,还有他低头凝视叶薇时那专注的、仿佛盛满全世界的眼神,却如同跗骨之蛆,顽固地盘踞在脑海深处。他订婚了。和叶薇。这不正是五年前他逼我抽骨髓、逼我签下离婚协议时就注定的结局吗?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叶薇活了下来,他们终于修成正果。而我,带着肚子里那个他弃如敝履的孩子,在生活的泥潭里挣扎了五年。可是,啾啾那句话……为什么偏偏是“坏叔叔”?为什么是“在哭”?一个荒谬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难道……难道他知道了什么?不,不可能!当年我走得干净利落,断绝了所有联系,就像一滴水彻底蒸发在了阳光底下。他那样的人,眼里只有叶薇和尉迟集团的江山,怎么可能还记得我这样一个早已被他亲手丢弃的“工具”?更遑论去追查一个他根本不知道存在的孩子!一定是啾啾看错了。小孩子想象力丰富,电视光线又晃眼……一定是这样。我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纷乱惊惶的思绪甩出去。目光落在啾啾吃得专注的小脸上。昏黄的灯光下,她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粉嫩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小嘴一鼓一鼓地努力嚼着面条,天真懵懂,不谙世事。心头那股尖锐的痛楚和恐慌,被一种更深的、混合着酸楚和庆幸的情绪所取代。幸好……幸好我还有啾啾。她是我这五年黑暗岁月里,唯一的、最珍贵的光。“妈妈,我吃完啦!”啾啾放下小勺子,把空碗朝我推了推,小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嘴角还沾着一点红油。“啾啾真乖。”我拿起纸巾,仔细地替她擦干净小嘴和小手,动作轻柔,“去玩一会儿拼图吧,妈妈收拾一下。”“好!”她欢快地应着,跳下椅子,跑向角落里她的小玩具箱。看着她小小的、无忧无虑的背影,胸腔里那股冰冷沉重的感觉似乎被驱散了一些。我端起桌上的碗筷,走向那个只能容纳一人转身的狭小厨房。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冰冷的水冲刷着手指,也让我混乱的思绪稍稍冷却。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吧。尉迟渊,叶薇,他们的世界与我再无瓜葛。我和啾啾,有我们自己的路要走。哪怕这条路布满荆棘,我也要护着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水声哗哗,掩盖了窗外城市遥远的喧嚣。我低头,用力搓洗着碗壁上的油渍,仿佛要将所有不该有的杂念和惊惶,都一同洗刷干净。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摆,在忙碌和琐碎中规律地向前摆动。啾啾那句关于“坏叔叔在哭”的童言稚语,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在我心底激起了不小的涟漪,但终究被日复一日的生活重担和啾啾天真烂漫的笑脸慢慢抚平。我刻意不再去想,也不敢去想。尉迟渊和叶薇订婚的消息,像一则遥远的、与己无关的社会新闻,被生活的洪流迅速冲刷到了记忆的角落。直到一周后。云城初夏的夜晚,空气里带着点未散尽的溽热和潮湿。云顶酒店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外,霓虹璀璨,名车云集。今晚这里有一场规格极高的慈善拍卖晚宴,汇聚了云城大半的顶级名流。我穿着一身得体的烟灰色缎面长裙,款式简洁大方,剪裁却极为精良,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身材的线条,又不失庄重。长发挽成一个优雅的低髻,露出纤细的脖颈,脸上化了淡妆,遮掩了长期熬夜照顾病人带来的疲惫。此刻,我正微微落后半步,安静地站在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身侧。老者满头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深色唐装,面容清癯,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他正是我所在那家高端私人疗养院里,由我负责日常护理的容老先生。容老在商界地位极高,只是近年来身体不便,深居简出。这次他难得亲自出席,疗养院特意指派了我随行照顾。“小棠,推我进去吧。”容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是,容老。”我应声,双手稳稳地扶住轮椅的推手,微微躬身,推着他平稳地滑过铺着厚厚地毯的走廊,步入那扇流光溢彩、由侍者恭敬拉开的巨大宴会厅门扉。门内,是另一个世界。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如同倾泻而下的星河,将整个空间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和昂贵花卉混合的馥郁气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男人们穿着考究的定制西装,低声交谈,女人们则像一只只精心装扮的孔雀,曳地的礼服裙摆摇曳生姿,珠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轻柔的爵士乐流淌在空气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优雅、奢华、不真实。容老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目光投射过来,带着敬畏、探寻和热切。几位颇有身份的人物立刻端着酒杯迎了上来,脸上堆满笑容,恭敬地寒暄。“容老!您能亲自来,真是蓬荜生辉!” “容老,好久不见,您气色还是这么好!” “容老,上回跟您提的那个项目……”容老坐在轮椅上,神色淡然,微微颔首,偶尔简短地回应一两句,自有不怒自威的气度。我则尽职地扮演着背景板的角色,微微垂着眼,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安静,目光平静地落在容老轮椅的后背上,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奢华和喧嚣都视若无睹。然而,就在我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扫过宴会厅入口时,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如同毒蛇般猛地窜上脊椎!门口的光线似乎都暗了一瞬。一群人簇拥着走进来。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身形挺拔如松,一身纯黑色的手工西装仿佛融入了夜色,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深刻。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目光随意地扫过全场,带着一种睥睨的、习惯性的掌控感。尉迟渊。五年时光的流逝,并未在他身上留下风霜的痕迹,反而将那份锐利和深沉淬炼得更加迫人。他如同一个天然的气场中心,一出现,便轻而易举地攫取了周围所有的光线和焦点。而紧挨在他身侧,挽着他手臂的,正是叶薇。她穿着一身香槟色的露肩长裙,层层叠叠的轻纱如梦似幻,将她衬托得如同月光下的仙子。妆容精致得无懈可击,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只是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和虚弱。她微微侧身,几乎将半边身体都依偎在尉迟渊的臂弯里,仿佛需要他的力量支撑才能站稳。是他们。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我推着轮椅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深深掐进推手的皮革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呼吸仿佛停滞了,宴会厅里喧嚣的人声、流淌的音乐,瞬间都离我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地撞击、轰鸣。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容老似乎察觉到我瞬间的僵硬和气息的变化,他微微侧过头,用只有我能听到的、极低的声音问:“怎么了,小棠?”那低沉而略带关切的声音,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将我从那瞬间的窒息和恐慌中猛地拽了回来。我强迫自己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再抬起眼时,脸上已经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只是脸色依旧有些发白。“没什么,容老。”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只是……灯光有点晃眼。”容老深邃的目光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一丝审视。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新转回头去,继续应付着围拢过来的宾客。我努力挺直脊背,控制着呼吸的节奏,推着轮椅,试图不着痕迹地往人群相对稀疏的角落移动。每一步都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后背的皮肤绷得死紧,仿佛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入口方向的、极具穿透力的目光。我祈祷着这只是自己的错觉,祈祷着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角落里这个毫不起眼的“护工”。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开最残酷的玩笑。就在我们即将隐入一根巨大罗马柱的阴影时,一道熟悉得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低沉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和难以置信,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喧嚣人声,精准地钉在了我的耳膜上:“漆雕棠?!”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力量,瞬间撕裂了周围所有的背景音。仿佛整个喧嚣的宴会厅,都在这一声呼唤里,诡异地安静了下来。我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推着轮椅的动作僵在半空。容老也明显感觉到了异样,再次侧过头。尉迟渊的身影已经如同飓风般卷至近前。他高大的身躯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深邃的眼眸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潭,死死地锁定在我的脸上。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我整个人刺穿,里面翻涌着震惊、探究、愤怒,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复杂的灼热。叶薇被他突然的举动带得一个趔趄,脸上的温婉笑容瞬间凝固,化作一丝惊惶和难以置信。她紧紧抓着尉迟渊的手臂,目光在我和容老之间惊疑不定地逡巡,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几分。“真的是你?”尉迟渊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他的视线如同实质的烙铁,在我脸上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我推着容老轮椅的手上,那眼神里的风暴几乎要倾泻而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离得近的几位宾客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低声的议论如同蚊蚋般嗡嗡响起。我强迫自己迎上他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指甲更深地掐进掌心,用那点尖锐的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胸腔里翻江倒海,五年前手术台上的冰冷绝望,离婚协议甩在脸上的屈辱,还有此刻被他当众质问的难堪,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每一寸神经。“尉迟先生,”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出乎意料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的冰冷,清晰地回荡在这片骤然安静下来的空间里,“我在工作。麻烦您让一让,不要打扰到我的雇主。”“工作?”尉迟渊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浓重嘲讽的弧度,视线却更加锐利地扫过轮椅上神色淡然的容老,最后又落回我身上,那眼神像是要将我扒皮拆骨,“给容老当护工?漆雕棠,你还真是……出息了!”最后三个字,他说得极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一种被冒犯的怒火。仿佛我出现在这里,出现在容老身边,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亵渎和挑衅。就在这时,一道沉稳有力的男声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僵持。“阿渊,说话注意分寸。”说话的是容老身边一位一直沉默的、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他是容老的长子,容珩。他上前一步,微微挡在了容老的轮椅前,脸上带着客套却疏离的微笑,目光平静地看着尉迟渊,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这位漆雕小姐,是家父在疗养院的主责护士,工作细心周到,家父非常满意。她今晚是受我们容家所托,随行照顾家父的。不知尉迟总裁,有何指教?”容珩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尉迟渊那咄咄逼人的气势挡了回去。他点明了我的身份——容家的随行人员,更是容老信任的护理者。这轻描淡写的一句,分量却极重。尉迟渊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他盯着容珩,又看看轮椅上神色莫测、并未出声的容老,最后那燃烧着怒焰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如同淬了毒的钩子。他显然没料到容家会如此直接地回护我。“指教不敢当。”尉迟渊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寒意,“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故人。”他刻意加重了“故人”两个字,意味深长。叶薇的脸色已经白得像一张纸,她轻轻拉了拉尉迟渊的手臂,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哀求:“阿渊……拍卖会快开始了,我们……我们先过去吧?”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安,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我是什么突然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鬼。尉迟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深渊,包含了太多我无法解读也拒绝解读的情绪。最终,他像是强压下了所有的怒火和疑问,下颌线条绷得死紧,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冷的轻哼。他不再看我,而是转向容老,硬邦邦地挤出一句:“容老,失陪。”说完,他几乎是半揽半拽着身体有些发软的叶薇,转身,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大步流星地朝着宴会厅的主席台方向走去。簇拥着他的人群也立刻跟上,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低气压。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群深处,我才感觉胸腔里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终于缓缓地吐了出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双腿有些发软,扶着轮椅推手才勉强站稳。“小棠,没事吧?”容珩转过身,温和的目光带着关切落在我苍白的脸上。“我没事,谢谢容先生,谢谢容老。”我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感激。容老坐在轮椅上,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我放在推手上的、依旧冰凉的手指。他的手苍老却有力,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温度。他没有说话,只是那双阅尽沧桑的锐利眼眸里,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叹息。“走吧,”容老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拍卖要开始了。”“是。”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挺直脊背,推着轮椅,朝着我们预定的位置走去。只是步伐,比来时沉重了千倍万倍。拍卖会正式开始。璀璨的灯光聚焦在台上,一件件价值不菲的拍品在拍卖师激昂的语调中轮番登场。数字不断攀升,举牌应价的声音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金钱和欲望的气息。我坐在容老轮椅侧后方的位置,目光看似专注地落在台上,实则心神不宁。后背那道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即使隔着重重人影,依旧清晰地感觉得到。尉迟渊坐在前排显眼的位置,侧脸的线条冷硬如刀削。他偶尔会侧头与身边的叶薇低语,但更多的时候,他的视线会穿透人群,精准地、带着探究和一种令人心惊的执拗,锁定在我身上。每一次被他目光扫过,我的神经都如同被电流击中,瞬间绷紧。我强迫自己忽略那道视线,将注意力集中在容老身上,适时地为他递上水杯,或是低声询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容老只是微微摇头,神情专注地看着拍卖过程。拍卖进行到后半段,一件清代宫廷流出的羊脂白玉雕件引起了不小的竞价热潮。容老似乎对此物有些兴趣,在价格攀升到一个高位时,他微微抬了抬手。站在一旁的容珩立刻会意,沉稳地举起了手中的号牌。“好,容先生出价一百八十万!一百八十万第一次!”拍卖师的声音高亢起来。就在拍卖师即将喊出第二次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清晰地在前排响起:“两百万。”尉迟渊!他并未回头,只是随意地举了举手中的号牌,姿态从容,仿佛只是拍下一件微不足道的玩意儿。整个拍卖厅瞬间安静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尉迟渊和容家这边。谁都知道容老看上了这件东西,尉迟渊此举,无异于公开叫板!容珩的脸色沉了下来。容老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敲击了一下,苍老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他微微侧头,对容珩低声说了句什么。容珩点了点头,再次举牌,声音沉稳:“两百二十万。”“两百五十万。”尉迟渊的声音紧随其后,没有丝毫犹豫,甚至带着一丝挑衅的意味。价格在两人无声的交锋中节节攀升,每一次加价都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叹。空气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原本对这件玉器感兴趣的其他买家,都明智地选择了旁观。“三百万!”容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冷意。“三百五十万。”尉迟渊依旧云淡风轻,仿佛那只是几个数字。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玉器本身的价值,纯粹是为了斗气。整个拍卖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尉迟渊和容老之间逡巡。容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沉淀着一种深不可测的平静。他缓缓抬起手,示意容珩停止。容珩不甘地放下了号牌。“三百五十万第一次!三百五十万第二次!三百五十万第三次!成交!恭喜尉迟先生!”拍卖师落槌的声音格外响亮。尉迟渊终于回过头,隔着重重人影,目光精准地、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倨傲和深沉的探究,直直地向我射来。那眼神仿佛在说:看,你依附的容家,也不过如此。我避开了他的视线,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屈辱感从脚底直冲头顶。他根本不是想要那块玉!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容家的脸!更是……在打我的脸!他在宣告,他尉迟渊想得到什么,就一定能得到!他想碾死谁,谁就得趴下!容珩的脸色铁青,显然气得不轻。容老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前排尉迟渊的背影,轻轻拍了拍容珩的手臂,示意他稍安勿躁。老人的脸上,依旧是一片深沉的平静。拍卖会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接近尾声。最后一件拍品落槌,璀璨的灯光重新亮起,柔和的音乐流淌出来,预示着晚宴社交环节的开始。人群开始流动,交谈声重新变得热烈。我推着容老的轮椅,准备随容珩一起离场。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终于可以稍微松懈,我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离开那道如影随形的冰冷视线。然而,就在我们即将穿过一道装饰着巨大花艺拱门的走廊,准备前往电梯厅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突兀地横在了前方,挡住了去路。尉迟渊。他独自一人,叶薇不知去了哪里。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走廊的出口,走廊顶部的射灯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晦暗不明的光晕里。那张英俊得过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燃烧着幽暗火焰的寒潭,死死地锁在我身上,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要将人吞噬的浓烈情绪。“容老,容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目光却依旧钉在我脸上,仿佛要将我烧穿,“借一步说话。我有些私事,需要单独和漆雕棠确认。”“私事?”容珩眉头紧锁,上前一步,挡在了我和容老的轮椅前,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尉迟总裁,我想拍卖会上的不愉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小棠现在在工作,是我们容家的人。你有什么私事,可以等她下班后,或者通过疗养院正式……”“我等不了!”尉迟渊猛地打断容珩的话,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暴躁和失控的边缘。他向前逼近一步,那强大的、充满侵略性的气场瞬间压得人喘不过气。走廊里微弱的灯光在他眼中跳跃,如同失控的野火。他的视线越过容珩的肩膀,如同淬了毒的利箭,直直射向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迸出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和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漆雕棠!你告诉我!当年你走的时候……”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那双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你肚子里……是不是……”最后那两个字,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濒临破碎的嘶哑:“……有孩子?!”轰——!!!如同平地惊雷在耳边炸响!整个世界瞬间天旋地转!我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冷静,在这猝不及防、直击灵魂的质问面前,瞬间土崩瓦解!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全部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彻底冻结成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扶着轮椅推手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骨节凸起,指甲几乎要嵌进皮革里!他知道了!他怎么会知道?!是啾啾?还是……?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我淹没,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惊恐地、如同看着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魔般,死死地瞪着眼前这个几乎要失控的男人。容珩和容老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惊世骇俗的质问震惊了。容珩脸上写满了愕然,容老那双一直古井无波的锐利眼眸中,也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诧。“尉迟渊!你发什么疯!”容珩反应过来,厉声喝道,同时再次上前,试图彻底隔开他和我。“回答我!”尉迟渊却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猛地挥开容珩试图阻拦的手臂,力量之大让容珩一个趔趄!他如同失控的野兽,一步就跨到了我的面前,巨大的阴影瞬间将我完全笼罩!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愤怒、狂躁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绝望!他伸出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眼看就要抓住我的手臂!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极其刺耳、极其不合时宜的、属于最老式手机的单调铃声,尖锐地划破了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窒息空气!是我的手机!那是我专门为幼儿园设置的、只有紧急情况才会响起的专属铃声!尖锐的铃声如同冰锥,狠狠刺入我混沌一片的脑海,瞬间压过了尉迟渊那令人窒息的咆哮和所有惊涛骇浪般的情绪!孩子!啾啾!巨大的恐慌瞬间被另一个更巨大的恐慌所取代!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挣脱了尉迟渊那几乎要攫住我的强大气场,踉跄着后退一步,手忙脚乱地伸进随身携带的小手包里,颤抖着摸出那个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王老师。心,瞬间沉到了冰冷的谷底。“喂?王老师?!”我接通电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电话那头传来幼儿园王老师焦急万分、带着哭腔的声音,如同惊雷般炸响在耳边:“漆雕小姐!不好了!啾啾……啾啾她突然晕倒了!浑身滚烫,怎么都叫不醒!我们打了120,正在去第一医院的路上!您……您快过来啊!”“嗡——”大脑彻底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尉迟渊的质问,容珩的怒斥,周围的一切……全部被抽离!只剩下王老师那句“晕倒了”、“浑身滚烫”、“叫不醒”在脑海里疯狂地旋转、放大,变成吞噬一切的恐怖漩涡!我的啾啾!“医院……第一医院……”我喃喃着,手机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摔在光洁的地砖上,屏幕碎裂。下一秒,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恐惧!我甚至忘了身边还站着谁,忘了自己身处何地!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医院!立刻!马上!去我的孩子身边!“孩子……”我失魂落魄地吐出两个字,猛地抬起头,眼神空洞而绝望地扫过面前僵住的尉迟渊,扫过一脸震惊的容珩,最后落在容老脸上,语无伦次,“孩子……我的孩子……医院……第一医院……”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最后一股蛮劲,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就要朝电梯的方向冲去!高跟鞋的细跟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发出凌乱而急促的“哒哒”声,如同濒死的心跳。“站住!”尉迟渊的暴喝声如同惊雷在身后炸响!他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住了,但仅仅是一瞬,更大的惊疑和一种可怕的猜测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伸出手,试图再次抓住我!然而,另一只手更快!容老那只布满皱纹却沉稳有力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冰凉颤抖的手腕!“小棠!”容老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别慌!”他锐利的目光瞬间转向同样被这变故惊住的容珩,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阿珩!立刻开车!送小棠去第一医院!用最快的速度!”“是!爸!”容珩瞬间回神,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出手机拨号,语速飞快地对着电话那头下达命令。容老紧紧握着我的手腕,那力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看着我,沉声道:“孩子要紧!冷静点,有我们在!”“容老……”我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巨大的恐惧和感激交织在一起,让我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就在这时,一道冰冷高大的身影再次挡在了前面。尉迟渊的脸色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变幻不定,震惊、狐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极其复杂的……恐慌?他死死地盯着容老握着我的手,又看向我泪流满面、失魂落魄的样子,最后目光落在我平坦的小腹上(他显然还不知道孩子的存在),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孩子?什么孩子?谁的孩子?!”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和一种近乎暴戾的质问。“滚开!”容珩打完电话,一步上前,毫不客气地狠狠撞开挡路的尉迟渊!他此刻心急如焚,对这个一晚上都在找麻烦的男人厌恶到了极点,语气冰冷强硬,“尉迟渊!现在没空跟你废话!让路!”容珩护着我,容老推着轮椅紧随其后。容珩的助理已经飞快地跑向电梯并按住。尉迟渊被容珩撞得一个趔趄,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体。他看着容珩护着我、容老紧随其后的背影,看着我被泪水模糊、写满绝望和恐惧的侧脸,听着我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孩子”……一个极其荒谬、却又让他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钻入他的脑海!难道……那个孩子……?!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甚至压过了所有的愤怒和探究!他猛地站直身体,脸上血色褪尽,想也不想就朝着我们离开的方向追去!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急促而慌乱的“哒哒”声。“等等!漆雕棠!你给我站住!把话说清楚!”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惶和失态。然而,容珩的助理已经按开了电梯门。容珩护着我迅速闪入电梯,容老的轮椅也被助理快速推了进去。电梯门在尉迟渊冲过来的前一秒,在他那双布满血丝、写满了惊惧和疯狂的猩红眼眸注视下,毫不留情地、冰冷地合拢!“不——!”尉迟渊的嘶吼被隔绝在厚重的金属门外。电梯急速下降的失重感传来。我背靠着冰冷的轿厢壁,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眼泪无声地疯狂流淌。容老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那苍老的手掌传递着一种磐石般的稳定力量。“别怕,孩子。”容老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会没事的。”容珩脸色凝重,不断看着腕表:“车应该已经到门口了。别担心,小棠,啾啾一定会没事的!”电梯数字飞快地跳动,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医院、啾啾……还有那个被隔绝在电梯门外、如同困兽般绝望嘶吼的身影。第一医院急诊部,惨白的灯光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浓重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焦灼不安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角落。我几乎是冲进来的,高跟鞋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凌乱的回响,手包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啾啾!我的女儿啾啾在哪里?”我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护士被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看了一眼我身后紧跟着的容珩和坐着轮椅的容老,立刻意识到情况紧急:“刚才送来的小女孩?在那边!三号抢救室!”顺着她指的方向,我一眼就看到了抢救室外亮起的刺眼红灯。那猩红的光芒,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我的眼底。王老师和一个幼儿园的保育阿姨正焦急地等在门口,看到我,立刻迎了上来。“漆雕小姐!你可算来了!啾啾她……”王老师眼圈通红,声音哽咽。我来不及听任何解释,目光死死地锁住那扇紧闭的、隔绝了生死的大门。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腿软得几乎站立不住,全靠扶着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巨大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容珩迅速上前,与赶来的急诊医生沟通起来,语速飞快地询问着情况。容老示意助理将他推到一旁,安静地等待着,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此刻也盛满了凝重和关切。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抢救室的红灯固执地亮着,像一只冷漠的眼睛,嘲笑着我的无能为力。我死死地抠着墙壁,指甲断裂了也毫无知觉,脑海里全是啾啾苍白昏迷的小脸。那些被她气到跳脚的时刻,那些被她甜甜的“妈妈”融化的瞬间……如果……如果……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抢救室外的凝滞空气。我下意识地循声望去。走廊的尽头,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跌跌撞撞地狂奔而来!是尉迟渊!他昂贵的西装外套敞开着,领带歪斜,头发凌乱,脸上毫无血色,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写满了惊惶、恐惧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他像是跑遍了整个医院才找到这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喘着粗气,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抢救室外焦急等待的人群中疯狂地扫视。当他的视线终于捕捉到我的身影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有惊疑,有恐惧,有愤怒,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仿佛世界末日降临般的巨大恐慌!他看到了我脸上未干的泪痕,看到了我眼中深不见底的绝望。“孩子……”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一种濒死的颤音,“……怎么样了?”这句话,像是一根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我心中积压了五年、在今晚被反复撕扯碾压、又在孩子生死未卜的恐惧中濒临崩溃的所有情绪!“滚!”我猛地转过身,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嘶吼出声!那声音尖利、破碎,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绝望的疯狂,在空旷的走廊里凄厉地回荡:“尉迟渊!你给我滚!滚远点!这里不需要你!我的孩子是死是活,都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你给我滚——!!!”眼泪再次决堤而出,混合着无尽的恨意和绝望,汹涌而下。我指着他,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肉里剜出来,带着淋漓的鲜血:“你听见了吗?!滚!别让我再看到你!别用你那肮脏的眼睛看着我的孩子!你不配!你根本不配!!”巨大的吼声在走廊里回荡,震得空气都在颤抖。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的爆发惊呆了。王老师和保育阿姨惊恐地看着我,又看看不远处那个脸色惨白如鬼魅的男人。容珩和容老也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尉迟渊被我吼得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如同被雷劈中。他高大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翻涌的情绪瞬间凝固,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碎的、巨大的茫然和……痛楚?他看着我眼中滔天的恨意,听着我字字泣血的控诉,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抢救室那扇沉重的、象征着生死之门,终于从里面被拉开了。一个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神情还算平和。“谁是漆雕啾啾的家属?”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我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嘶吼,都在这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巨大的恐惧重新攫住了心脏,我猛地转身,几乎是连滚爬扑到了医生面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我是她妈妈!医生!我女儿怎么样?她怎么样了?!”尉迟渊的身体也猛地绷紧了,他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却又硬生生顿住,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医生,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医生摘下口罩,目光扫过我和我身后神情各异的众人,语气沉稳地开口:“孩子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骤然断裂。我腿一软,差点直接瘫倒在地,幸好被旁边的容珩眼疾手快地扶住。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全身,眼泪再次汹涌而出,这次却是滚烫的,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后怕。“但是,”医生的话锋一转,让我的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情况比较复杂。初步诊断是急性髓系白血病(AML),需要立刻住院进行进一步的检查和治疗。”白血病?!这三个字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我的头顶!刚刚涌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更深的恐惧和绝望所取代!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开始旋转。“医……医生……”我抓住医生的手臂,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怎么会……怎么会是白血病?她还那么小……医生,求你救救她!一定要救救她!花多少钱都可以!求你了!”“家属请冷静。”医生理解我的崩溃,语气依旧沉稳,“儿童AML虽然凶险,但并非没有治愈希望。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分型,制定治疗方案。骨髓移植是目前最有效的手段之一。孩子的直系亲属,尤其是父母,是首选配型供体,配型成功的几率最高。”骨髓移植……父母……配型……这几个词,像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我的耳膜!几乎是本能地,我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棱,直直地、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射向那个僵立在几米开外、同样被“白血病”三个字震得脸色惨白的男人——尉迟渊!是他!是他当年抽了我的骨髓去救他的叶薇!是那些强加在我身上的伤害和药物……难道……难道竟是我害了啾啾?!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将我拖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巨大的负罪感和排山倒海的恨意几乎要将我撕裂!尉迟渊在接触到我这充满毁灭性恨意的目光时,身体剧烈地一震!医生的话,还有我这如同看杀子仇人般的眼神,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他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变得惨白如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惊惧、痛苦、难以置信和……一种灭顶般的绝望!他下意识地朝前迈了一步,嘴唇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想靠近,想确认……“不——!!!”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猛地扑向医生身后的抢救室大门,身体死死地挡在门口,如同守护幼崽的母兽,对着那个想要靠近的男人,发出了最绝望、最疯狂的嘶吼:“别过来!尉迟渊!你别碰她!你离我的孩子远点!滚啊——!!!”我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嘶吼而破裂,在空旷的走廊里凄厉地回荡,充满了惊心动魄的绝望和恨意。眼泪混合着无尽的痛苦疯狂流淌。“你当年抽我的骨髓,害我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有没有想过你的亲骨肉会因为你造的孽躺在里面?!”我指着那扇紧闭的抢救室大门,每一个字都泣着血,“报应!尉迟渊!这就是你的报应!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现在你知道了?你想做什么?想救她?还是想再害她一次?!我告诉你!休想!我就算死!就算眼睁睁看着她……我也绝不会让你再碰她一根手指头!你给我滚!滚出这里!永远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巨大的嘶吼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最终瘫倒在地。我蜷缩在抢救室门口,像个被世界遗弃的疯子,泣不成声,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在走廊里回荡。尉迟渊彻底僵在了原地。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瞬间抽走了所有骨骼,剧烈地晃动着,最终“咚”的一声,重重地单膝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抠着地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可怕的青白色,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树根。整个身体都在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他看到了什么?透过抢救室门上那小小的观察窗,他看到了一张苍白如纸、插着氧气管和输液管、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小脸。那张脸……那张脸……那双紧闭的眼睛的轮廓……那小巧的鼻梁……那微微嘟起的嘴唇……像谁?像谁?!巨大的、灭顶般的痛苦如同海啸般瞬间将他吞噬!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扇小小的窗口,又猛地转向蜷缩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我。那眼神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惊惧、痛苦、悔恨和一种被彻底凌迟的绝望!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五年前她离开时那句“报应”的诅咒! 明白了今晚她眼中那滔天的恨意从何而来! 明白了……那个躺在里面生死未卜的孩子……是谁!“啊——!!!”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到极致的嘶吼,猛地从尉迟渊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凄厉、绝望,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我毁灭的疯狂!他再也支撑不住,双手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地上,剧烈地抽搐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迟来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将他那颗自以为坚硬如铁的心,彻底搅碎,血肉模糊。容珩和容老沉默地看着这如同地狱般的一幕,看着地上崩溃嘶吼的男人和蜷缩痛哭的女人,看着那扇隔绝着生死与绝望的抢救室大门。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悲伤和悔恨的气息,沉重得让人窒息。抢救室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护士探出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孩子醒了,情绪不稳定,一直在找妈妈。哪位是妈妈?进来安抚一下孩子吧。”“我!我是妈妈!”我如同听到了救赎的福音,猛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踉跄着就要冲进去。“棠棠……”一个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尽痛苦和卑微哀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尉迟渊抬起了头。他脸上涕泪横流,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云城商界新贵的冷峻模样?那双猩红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卑微的祈求和无边的痛苦。他看着我的背影,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声音破碎不堪:“求你……让我……看看她……就一眼……我……我是……”“你是什么?!”我猛地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背对着他,肩膀因为极致的恨意而剧烈起伏。我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一种淬了毒的绝望,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尉迟渊,你听清楚。”“在你当年为了叶薇,逼我签下离婚协议,逼我抽骨髓的时候……” “在你这五年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甚至不知道她存在的时候……” “在你今晚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质问我的时候……”我的声音越来越冷,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玉石俱焚的决绝:“你就已经……永远!永远地失去了做她父亲的资格!”说完,我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看他一眼,用力推开那扇通往我女儿生命的门,决绝地走了进去。厚重的门,在我身后,缓缓地、冰冷地合拢。将那个跪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男人,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门外,只剩下尉迟渊那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绝望而痛苦的呜咽,在空旷冰冷的医院走廊里,久久地、久久地回荡。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因为巨大的痛苦而痉挛着,双手死死地抠着地面,指甲断裂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迟来的真相和悔恨,如同最残酷的刑罚,将他凌迟了一遍又一遍。一步错,步步错。那扇门关上的瞬间,他失去的,不仅仅是看一眼女儿的机会。他失去的,是整整五年的时光,是作为一个父亲的可能,是挽回一切的……最后一丝希望。云城国际机场,出发大厅。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阳光有些刺眼,一架架银色的钢铁巨鸟在跑道上起起落落,轰鸣声隔着厚厚的玻璃,显得沉闷而遥远。广播里用中英文交替播报着航班信息,温柔的女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我一手推着行李车,上面放着两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地、紧紧地牵着我的啾啾。小家伙穿着一条鹅黄色的小裙子,外面罩着一件柔软的浅蓝色开衫,背着一个印着小兔子图案的嫩粉色小背包。她的小脸依旧带着大病初愈后的些许苍白,但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已经重新燃起了属于孩童的明亮光彩和好奇。她仰着小脑袋,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那些拖着大箱子匆匆走过的陌生人,看着高高的穹顶。“妈妈,我们要坐大飞机去找大海龟了吗?”啾啾的声音带着点兴奋的奶气,小手用力晃了晃我的手。“嗯,”我低下头,对她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将一缕被风吹到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别到耳后,“对呀,我们要去一个很温暖、有漂亮沙滩和蓝色大海的地方。那里还有很多很多可爱的小动物,啾啾一定会喜欢的。”“耶!”啾啾开心地小声欢呼了一下,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小脸微微垮了下来,带着点委屈,“可是……王老师她们会想啾啾的……”“没关系,我们可以给王老师打电话,发照片呀。”我柔声安慰着,心里却因为“医院”、“王老师”这些词而微微抽紧。那些充斥着消毒水味道、眼泪和绝望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容老动用了所有的人脉和资源,为我们联系了国外最顶尖的儿童血液病研究中心,安排了最好的医疗团队。今天,就是启程的日子。“那……容爷爷也会想啾啾吗?”啾啾仰着小脸,大眼睛里满是认真。“当然会。”我心头一暖,声音更柔,“容爷爷最喜欢啾啾了,等啾啾病好了,健健康康地回来,再去看容爷爷,好不好?”“好!”啾啾用力点头,小脸上重新绽开笑容,露出几颗白白的小米牙。就在这时,啾啾的目光被大厅里一块巨大的电子显示屏吸引了。那上面正滚动播放着云城的城市宣传片。画面切换,是尉迟集团新建成的、高耸入云的科技大厦,镜头缓缓下移,聚焦在大厦门口。一个穿着深灰色高定西装的男人正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下来。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深刻,在一众助理和保镖的簇拥下,如同天生的王者。然而,就在他准备迈步走向大厦旋转门的那一刻,他似乎察觉到了镜头,脚步微顿,侧脸对着屏幕的方向抬起了头。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幕,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空洞和疲惫?那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往日的锐利和掌控一切的从容,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沉寂和……一种仿佛被抽空了灵魂的苍凉。啾啾的小手指着大屏幕,轻轻地“咦”了一声,小脸上带着一丝困惑和懵懂的好奇,小声嘟囔着:“妈妈,你看……那个坏叔叔……他的样子……好可怜哦……”坏叔叔……可怜……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痛楚瞬间蔓延开来。我几乎是立刻、用力地攥紧了啾啾的小手,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掉那屏幕上投射过来的一切。“啾啾,”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却努力维持着平稳,目光直视着前方安检通道的入口,不敢再看那屏幕一眼,“还记得妈妈跟你说过的话吗?”我蹲下身,与啾啾平视,双手轻轻捧住她柔软温热的小脸。她的眼睛清澈见底,倒映着我强作镇定的面容。“妈妈说过什么呀?”啾啾歪着小脑袋,大眼睛里满是纯真的疑惑。我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玉石俱焚般的坚定:“别回头。”“迟来的深情……”我的目光越过啾啾小小的肩膀,仿佛穿透了机场喧嚣的人群,穿透了时光厚重的帷幕,落在那五年暗无天日的挣扎里,落在手术台刺目的灯光下,落在医院走廊绝望的嘶吼中……最终,凝结成一句冰冷彻骨、斩断一切过往的判词:“……比草贱。”说完,我站起身,重新紧紧握住啾啾的小手,拉着行李车,头也不回地、步伐坚定地朝着安检通道走去。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洒落,将我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得很长很长。背后是喧嚣的机场,是那块依旧在播放着尉迟渊孤寂侧影的大屏幕,是这座埋葬了太多痛苦和不堪回首的城市。而前方,是安检通道,是登机口,是新的、充满未知却也充满希望的生活。啾啾似乎感受到了我情绪的波动,乖乖地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依赖地回握着我的手,迈着小短腿,努力跟上我的步伐。她小小的掌心温热而柔软,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我们汇入排队安检的人流。就在即将踏入安检门的那一刻,机场广播再次响起,温柔地提醒着我们航班的登机信息。也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极其短暂地、不受控制地,扫向了候机大厅入口的方向。就在那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入口处,一道极其熟悉、也极其刺眼的高大身影,如同凝固的雕像般,突兀地伫立在那里!是尉迟渊!他穿着一身黑色的风衣,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和孤寂。他没有带任何人,独自一人。隔着遥远的距离和涌动的人潮,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死死地、牢牢地锁定在我和啾啾的身上!那张曾经冷峻非凡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嘴唇紧紧地抿着,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而那双深邃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悔恨、绝望和一种……仿佛被全世界遗弃的、深不见底的悲凉!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如同一个被钉在耻辱柱上的囚徒,一个被永久放逐的孤魂。他看着我,看着啾啾,那眼神里充满了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祈求一个眼神的停留,祈求一丝渺茫的宽恕。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尖锐的痛楚几乎让我窒息。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瞬。就是这一瞬的停顿。一直乖乖被我牵着、低头看着自己小鞋子的啾啾,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忽然停下了脚步,松开了我的手。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只见她转过身,背对着我,小小的身影面对着那汹涌人潮的尽头,面对着那个如同凝固雕像般、眼中只剩下无尽绝望和卑微祈求的男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尉迟渊那死寂的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点微弱却炽热到极致的光!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了最后一根浮木!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前倾,似乎想不顾一切地冲过来!然而——啾啾只是弯下了小小的腰。她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从光洁如镜的地面上,捡起了一个不小心从她背包侧袋里掉出来的、小小的、毛茸茸的兔子玩偶挂件。她拍了拍小兔子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将它宝贝似的重新挂回背包上。然后,她直起身,小脸上带着完成一件大事般的轻松和满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再自然不过的小插曲。她甚至没有朝尉迟渊的方向再多看一眼。做完这一切,啾啾自然而然地转过身,伸出小手,重新、紧紧地、牢牢地抓住了我的手指。她仰起小脸,大眼睛里盛满了对即将到来的旅程的纯粹期待和依赖,声音清脆而欢快:“妈妈,我的小兔子捡回来啦!我们快走吧!大飞机在等我们啦!”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幕墙,温柔地洒落在她天真无邪的小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那笑容,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我最后看了一眼远处那个瞬间僵化、眼中那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死寂和灰败的男人。他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所有的生机和光彩都在啾啾转身的刹那被彻底抽离。然后,我收回目光,对着啾啾,露出了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的笑容。“好。”我握紧女儿温暖的小手,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走向新生的力量:“我们走。”没有犹豫,没有停留。我们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手牵着手,步伐轻快而坚定地汇入了安检的人流,很快便消失在通道的尽头。背后,是那座繁华而冰冷的城市,和一个被永远留在过去、困在无边悔恨炼狱里的男人。前方,是登机口,是舷梯,是轰鸣着即将起飞的巨大银鸟,是洒满阳光、充满无限可能的崭新彼岸。迟来的深情,终究是……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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